第2章

院子裡種滿了桂樹,我終於知道了那醉人芬芳的出處。往東走便來到了更大的空間,假山、亭臺、水榭,迂迴的遊廊伸向不知名的地方。我沿着遊廊向前走,奇怪的是竟然對這一切都沒有絲毫熟悉感。而且我發現這裡的下人也很少,除了剛甦醒見到了那兩位凶煞,一路上我只看到了飼候花樹的耳背老頭和給湖裡的魚兒投食兒的登徒子。前者完全沒法溝通,後者則正在調戲我。

“喲,醒啦?這回可真是把我師兄嚇得夠戧,天香還魂丹都用上了!那玩意五年才能煉一顆,嘖,用你身上真浪費。不過聽說你失憶了,真的假的?氣色這麼好不像啊,別又是什麼新想出的歪點子來整我師兄……”

唉,你說這人,說話就好好說唄,還非得把手在我臉上摸來摸去,我皮膚好我知道,可誰知道你的手乾不乾淨啊。我迅速退後,逃離眼前人的魔掌,待退到安全範圍,纔開口:“天香還魂丹什麼的我不知道,我現在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一路走來,我看就只有兄臺比較和善,似乎對這一切又很瞭解,能否給在下解解惑?”

這話雖然飽含水分,但卻有一點是真的,那就是眼前的人對我的態度和那些下人很不一樣。下人們儼然把我當成十惡不赦的惡人,一幅護主心切誓要與我抗爭到底的架勢,天知道我到底對他們偉大的主人做過什麼虧心的事情!可眼前的人,卻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隱約中似乎還有些許看戲的心思。

“哈,看來是真的了。”男子大笑起來,“要是在從前,別說摸你的臉了,就是碰你一下我都可能躺上半個月。恩,果然還是失憶了可愛些啊。似乎……性格也變好了呢,呵,不知道師兄在愁什麼,我倒覺得你這個樣子比從前好了不止百倍。”

謝天謝地,謝謝王母娘娘,謝謝玉皇大帝,謝謝觀音菩薩,謝謝各路神仙,終於讓我逮住一個能說話並且能說很多話的人了!激動之餘我連忙拉住男子衣袖,想要與他在遊廊邊上坐下詳聊。可我的手剛碰到他的衣服,他便像鬼附身一樣急忙甩開,人也跳到一丈開外。

“怎麼了?”我看看自己的手掌,沒看出有什麼問題啊。

也許是意識到自己的反應過度,男子有些訕訕:“我還以爲你又要下毒咧。”說着男子走到遊廊邊坐下,我也跟着坐在了他的身邊。我知道我尋找多時的問題有答案了。

“你叫夏語暄,夏天的夏,言吾語,寒暄的暄,江湖人稱‘毒公子’,武功平平,惟有下毒天下無人能出其右……”

我看着水中的倒影,這是我甦醒後第一次認真打量自己,略顯單薄的身型,毫無特色頂多算得上清秀的五官,白得有些病態皮膚,嘖,還真是一副短命相。就這樣,我居然還是江湖第一毒手?這輕佻子可別是在誆我。不過看他剛纔的表現,又不像是裝的。

“那這裡是什麼地方,你師兄又是誰?”

“這裡是鬼醫谷,我師兄是人稱‘鬼醫’的祈嵐,祈禱的祈,嵐便是那山間的霧氣。”男子說到這裡頓了一下,才繼續道,“你和我師兄是……朋友,來這裡做客已經有段日子了。我叫上官楚譽,與祈嵐師出同門,也是來這裡暫住的。”

呸,鬼才信今早給我把脈那兇醫是我朋友!那模樣說我是他仇人還差不多。而且他那話怎麼說來着,他說自己能解天下任何毒,還說我要是喜歡可以繼續玩下去。呵,好一個讓我甘願拿性命玩笑的朋友。

“那請上官兄告訴我,爲何我來朋友山谷做客,卻會身中劇毒以至昏迷失憶呢?”我輕輕拋出關鍵問題,不懷好意地等着聽上官楚譽繼續胡扯。

“你……是因爲和我師兄鬥氣,所以……給自己下了劇毒,想讓我師兄着急。”

唉,這個上官譽,明明年紀與我相仿,可卻單純的緊。這番說辭想要找不出漏洞都難。既然是朋友,又怎會鬥氣鬥到不顧身家性命,而就算是鬥氣,天底下哪有人用自己的性命來氣別人的。我正想開口,卻猛的被上官楚譽拉起往遊廊另一側走去。

“晚膳時間了,咱們先去吃飯。你的毒剛散去,且得補呢。”

很明顯,上官楚譽不想繼續剛纔的話題,看來他也知道自己圓不下去了。我任由他拉着往前走,反正我人是徹底活過來了,那麼這鬼醫谷上上下下就得給我個交代,我怎麼來這的,怎麼中毒的,和那個什麼祈嵐的究竟是什麼關係,我就不信這滿谷的人都敢給我編瞎話!

到了飯廳我才明白,想讓這滿谷的人都對我編瞎話實在不是什麼難事,因爲這若大的鬼醫谷只有六個人。河東獅一隻,木頭家丁一名,耳背老頭一位,祈嵐,上官楚譽,加上我,此刻大家全都圍坐在桌子旁,看來是要一起吃飯。視線不經意與祈嵐相撞,男人的眼神有種說不出的複雜情緒,我有些不太自在的移開,然後趕快落座。

桌上的菜不少,菜式也很豐富,但,真的都是菜。難道谷裡都不吃肉的麼?當我把疑惑說出口後,全桌的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我,又來了,就是這種眼神,從醒過來到現在我接收到了不知多少。我只是失憶了,又不是變成怪物。

“你只吃素。”開口的是祈嵐,他就在對面看着我,又好象透過我在看別的什麼人,“來谷裡的第一天,你就說你聞不得肉味。”

“你還非逼我們全都陪你吃素!”上官楚譽馬上補充控訴。

我的腦袋又疼了起來。他們說的那個人是我麼,真的是我麼,爲什麼我一點感覺都沒有,爲什麼那就好象是另外一個人的事情一樣?

一雙大手撫上了我的腦袋,是祈嵐。不知什麼時候他已經來到我的身邊,輕輕的按摩着我的頭側穴道。他的手很厚,很暖,很舒服。頭疼緩解了好多,我幾乎要沉溺下去。

“怎麼,這回變成聞不得菜味了?”

唉,明明動作那麼溫柔,爲什麼說出來的話要這麼刻薄呢。戲謔,怨恨,冰冷,我能在他的語氣中找出一切負面情緒,卻獨獨找不出那動作中的溫柔。

“其實……我挺想吃紅燒肉的……咱們往後可以搭配着來,頓頓有葷有素豈不妙哉?”我邊說邊擡手將他的手掌拿了下來,擡頭看他,“好多了,謝謝。”

我感覺到他的手在我的手裡忽然僵硬,他一動不動,我也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做。只能傻傻的維持着抓住他手的姿勢,眼珠滴溜溜的轉。觸目所及皆是衆人驚訝的表情,顯然,我這舉動又出格了。

就在我以爲時間會就此停滯的時候,男人狼狽的把手抽了出來,人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丟下句吃飯,就不再理我。其他人也都開動起來。憑良心講,這菜味道真的不錯,想來應該是河東獅的功勞。但爲了長遠打算,我還是想再次強調一下:“下頓要有紅燒肉……”

既然昏迷前的我可以讓大家都陪着吃素,那我這醒來後葷素搭配的合理要求應該不算過分吧,而且大家想必也喜歡的緊,那上官楚譽的嘴角明顯上揚,河東獅眼裡是滿是歡喜神采,就連木頭管家眼角都隱隱有了笑紋。只有那耳背老頭沒任何表示繼續吃飯,唉,上了年紀的人我不跟他計較。至於祈嵐,面無表情,只是用略帶探究的複雜眼神看着我。

看吧看吧,要真能看出個子醜寅卯倒還省得我自己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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