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主食—鮮蔬春餅最後端下來,碧綠的黃瓜、小蔥、菠菜、生菜都切成了細絲或段兒,配上炸得焦香的肉醬,未等吃到嘴裡,就飽了眼福。早有小丫頭們伸出白白淨淨的手指靈巧的每樣取了一些,包在圓圓的薄餅裡,遞到衆人嘴邊,咬上一口,爽口鮮香,真是天下少有的享受。衆人雖有心顧忌形象,但是還是忍不住都吃下了三四張,末了還微帶了些意猶未盡的偷偷瞄了兩眼,還剩下一半鮮蔬的盤子,恨不得可以拿回家去,躲在屋子裡好好吃個夠纔好。
木艾因爲在吃素,滿桌兒菜色能入口的不多,所以吃了幾筷子菠菜,也就罷了。衛二夫人關心詢問,她以中午吃得太飽爲藉口搪塞過去,反倒惹來她幾句謝,因爲濤兒這段時日身體比原來壯實許多,木艾當然不肯承謝,就轉了話題和她說些孩子們讀書習字之類的趣事。
木艾因爲算是肖府半個主子,所以,坐了衛家兩位夫人的下首,自然就把身爲府尹夫人的陳馮氏擠到了下一位,讓她更加氣恨。此時聽兩人說的熱鬧,就陰陽怪氣的不時插上幾句。木艾和衛二夫人極有默契的都當她聽不見,誰也不理睬她。陳馮氏有心發火,難得想起自己夫君被降品,少有的忍了下來,靜坐聽着衆人談笑,越聽越刺耳,偶有誰低聲說上兩句,她就會懷疑人家是在笑話她,於是,更是如坐鍼氈。回身示意貼身丫鬟上前,吩咐她去主院那邊打探一下什麼時候散席,好早些回府裡去。
麗娘照料衆人吃喝完畢,就引了衆人重新回到花廳裡,喝茶吃點心,又讓丫鬟們上了些豬肉乾、瓜子一類的小吃食,大家說些市井傳聞或者自己孩子的趣事,倒也熱鬧融洽。
這時,陳馮氏那貼身丫鬟卻一臉興奮的小跑了回來,貼在自家主母耳邊低聲嘀咕了幾句。陳馮氏越聽臉色也越古怪,而且時不時的瞟上一眼麗娘。
屋裡衆人都是常走動熟識的,當然也都深知陳馮氏見不得人比她好的性子,此時她們主僕如此小動作,誰會猜不到她這是又要挑刺了?但是,這些與她們自家都沒關係,又有熱鬧可看,當然都不會跳出來反對。
衛家兩位夫人對視一眼,有心想找個藉口把陳馮氏這“禍根”先支出去,又一時找不到藉口,正爲難間,陳馮氏已經開口了,“哎呀,肖夫人我們可要給你道喜了。”
“道喜?哦,我們老爺得陛下青眼加封世子,確實是大喜,多謝陳夫人前來道賀。”麗娘不知道她要說什麼,只好簡單應付了兩句。
陳馮氏皮笑肉不笑的拿帕子揮了揮,笑道,“肖夫人誤會了,我說的可不是這個。剛纔我派了丫頭去辦事,她無意間聽說有人送了肖老闆一房小妾,這可不是大喜一件?再加上肖老闆加封世子,就是喜上加喜,如果這幾日就擡進門來,說不得明年今日我們就又要來喝一碗新兒滿月酒了!”
她這話一出口,屋裡衆人都有些臉色不好,她們皆是各府主母正妻,誰家院子裡沒有幾個讓她們心煩的小妾,一年到頭難有幾日舒心開懷,所以,平日裡最恨這些送妾送婢女的勾當。再者說,這麼多年相交,麗娘跟着肖恆同甘共苦,受盡白眼鄙視,她們也都是看在眼裡的,如今剛剛揚眉吐氣,就遭到了這樣的打擊,難免讓她們心生同情,而且又叫不準是不是自家老爺送的妾,又加了幾分愧疚,於是一時都沉默了下來。
在這樣的氣氛和心思下,陳馮氏臉上的幸災樂禍就有些分外刺眼了。
一位平日裡說話利落直爽的就先開了口,“要我說啊,這添人進口也是好事,這就是家業興旺的好兆頭。肖老爺如今貴爲世子,當然要添幾個人手伺候,也是世家大族的風範。不像那些小門小戶的人家,別說添妾室奴僕了,說不定哪天就滿府裡,人都剩不下一個呢。”
“就是,就是。是個端茶倒水的奴婢,使喚着順手就留下,但凡有一點不順心,發賣了就是,誰家府上一年不賣上十個八個沒眼色又缺口德的賤婢啊。”另一位面容嬌美溫柔的夫人也說道,可是她們這話卻一點也不溫柔,先一個諷刺陳馮氏家道馬上敗落,想添人進口也沒機會了,後一個就借奴婢暗罵陳馮氏又沒眼色又沒口德,一唱一和,氣得陳馮氏是口鼻生煙,又反駁不得。
麗娘剛纔乍聽肖恆納妾,真如晴天一聲霹靂響在頭頂,整個人都蒙了,心裡又是委屈又是氣恨,猶如打翻了調料盒,五味陳雜,好半晌沒緩過氣來。
此時,衆人開口說話,半是勸慰半是開導幾句,她也慢慢緩和過來,臉色不再那麼蒼白,心裡暗暗告誡自己不能亂,不能讓別人看了笑話,勉強擠出一個笑臉,說道,“是啊,我也覺得府裡平日裡太冷清,一個人管起家來也疲累,早就盼着添個妹妹幫忙分攤家事,偶爾喝茶閒話多熱鬧啊。”說完,招手喚過身後的輕柔,吩咐道,“去前面問一下,老爺要納的是哪家女子,明日我也好備上一份厚禮送去聊表謝意。”
輕柔應了一聲,剛要出去,卻被木艾出聲喚住了,“輕柔丫頭,替我跟你們老爺說一聲,如果他要往府裡接小嫂子,可要挑個脾氣性子都好的,再出一個像上次那般愚笨不知禮的,我這做妹妹的可就再也不敢上門了。”
麗娘知道木艾這是用美鳳那件事提醒肖恆別弄個不知道底細的人進府,當然也就是間接的表示不贊成他納妾,替自己出頭拒絕,她心裡感激之下,臉色變得更爲緩和,笑着說道,“你這人,就是小心眼愛計較,都多少年前的事了還記在心裡。這府裡有嫂子在一日,誰敢欺負你,你大哥也不是那因爲個婢女讓妹子受氣的人啊。清柔丫頭快去吧,只問問是誰家的女子就來回報”
清柔會意,恭謹的應了一聲匆匆下去了。
陳馮氏鼻子裡發出一聲輕蔑的“哼”聲,陰陽怪氣的說道,“呦,這可是新鮮,什麼時候義妹都能管道義兄房裡的事了。”她這話說得可就惡毒了,簡直就差明說,肖恆和木艾這對兒義兄妹有曖昧了。
屋裡衆人都是聽說過肖恆夫婦對義妹愛護的,今日又親眼見了木艾的品貌端方,性情和婉,與麗娘也是親近異常,怎會相信她的胡扯,都暗想她的人品太過低劣,打擊麗娘剛罷,又開始挑撥是非,心裡都她更是鄙視。再說,如今陳乾被降品,以後恐怕也沒有翻身餘地,肖恆這裡卻似如日中天,誰還會嚮往日一般容忍敷衍與她,當即,喝茶的,吃點心的,閒聊的,各做各事,各說各話,全當她的話是空氣了。
但是,這話別人可以當做聽不見,麗娘卻是不能不出聲爲木艾辯駁的,不能因爲幫她出頭,就讓義妹被人歹毒誣陷。她招手示意丫鬟爲衆人重新添過熱茶,然後笑道,“我這義妹別說撒嬌管管兄嫂之事,就是我們肖府名下衆多生意鋪子,她說一句‘管’,我們夫妻也二話不說都扔給她隨便折騰。先不說仙客樓是因爲她纔有今日的名氣地位,就是我們的獨子誠兒,也是她頂風冒雪連夜派人送了靈藥,才得以撿回一條性命。如今更是在她府裡受教,每日吃她親手所烹之菜,得她親手執筆開蒙,將來不管他承繼侯位也好,經商做官都好,都要作爲親子一樣,奉養我這義妹終老的。”
衆人原本心裡都以爲木艾在肖府地位如此高,都以爲肖恆夫妻與她交好,是因爲籠絡的關係,沒想到,她卻對肖府有如此大恩。
“嗯,麗娘這話說的對,人如果不知恩圖報,豈不是連畜生都不如。仙丫頭是個聰慧仁善的好女子,我們濤兒將來也必定待她如親母一般孝順。”衛老夫人這時也插了話兒,衆人先前因爲蜂蜜一事早把那些閒聊之語忘在腦後,此時聽麗娘和老太君如此說,立刻都想起了起來。原來肖府、衛府兩家的孩子都是因爲這仙夫人撿回了性命,而且如今孩子也在仙夫人府上受教,怪不得,衛家四口都對她如此禮遇親近。
當下衆人看像木艾的眼神裡又多了一絲恭敬討好,恭敬是因爲她和肖衛二府的深厚關係,討好則是因爲誰家沒有幾個孩子啊,結識交好這樣的奇人,將來也防備着萬一有事,求救有門啊。
於是,衆人一鬨聲的開始誇讚木艾醫術好,心腸善等等,木艾又不能說她不會醫術這類的大實話,只得笑着應對兩句,結果在衆人眼裡越發顯得寵辱不驚、神秘高深。
陳馮氏見自己不但沒有挑撥成功,反倒讓木艾成了大家爭相巴結的對象,心裡恨得更被放在火上煎一樣,手裡的帕子擰得不成樣子。一會兒呵斥丫鬟上的茶熱了,一會兒又嫌點心不好。麗娘也不上前招呼,其餘衆人也都各自喝着茶水磕着瓜子,看她像耍猴一樣折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