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丫鬟連忙搶上前去相扶,衆人一看,都驚了一跳,二夫人整個口鼻都是血糊一片,鼻子嘴脣都磕破了,門牙也下崗了,配上羞愧青紫的面色,簡直比鬼還嚇人,此時見到衆人的臉色,再看看自己那條公之於衆的裡褲,她立刻兩眼一翻,徹底昏過去了。
老太太恨的直拍桌子,大夫人指揮丫鬟婆子們把人擡下去,又派人去請大夫,大廳裡一時忙亂非常。
伊兒跟在大夫人身後,忽然心有所感的看了眼微笑喝茶的木艾,和旁邊衝她吐舌頭的幸兒,立刻控制不住的嘴角上翹。
老太太見到人被擡出去了,微微有些尷尬的對木艾說道,“家門不幸,娶了這麼個愚笨的媳婦回來,實在讓仙夫人見笑了。”
“老夫人說笑了,怎麼會呢,誰家沒點兒煩心事。今日貴府有事,我就不便多打擾了,不過,沒有時間跟伊兒多說兩句話,我這心裡…。”木艾好似十分不捨的看了看不遠處的伊兒。
老太太連忙接話說道,“不知道仙夫人在城裡可有落腳之處,明日我讓嵩兒送伊兒再去回訪。”
木艾微微一笑,“城裡倒是有座宅子,不過,聽說蓮池那裡蓮花開得正好,我正巧在那裡也有院落,不如,就讓伊兒陪我去住上幾日,賞賞花吧。”
老太太平日裡常把規矩掛在嘴邊,家裡的兒媳孫媳少有機會出府,更別說是去蓮池賞花了,如若往日肯定是不會答應的,不過今日二兒媳先是出言不遜,接着又出了大丑,這規矩是無論如何也端不起來了,心裡一思慮,木艾一個寡居女子,也沒什麼避諱,就點頭答應了。
木艾吩咐小安把禮單拿來,又客套兩句遞上去,就攔着不讓老太太送,只讓伊兒相扶告辭出門了。
走向二門的一路,因爲旁邊丫鬟婆子衆多,木艾也沒有多說什麼,只告訴伊兒老太太答應讓她一起去蓮池小住幾日,樂得伊兒小手死死攥着帕子,臉上卻還是溫溫柔柔笑着。
老太太在屋裡喝了口茶,長長出了口氣,臉上餘怒未消,“這老二媳婦當真是越來越沒規矩,去告訴她在屋子裡養兩個月,就別出來丟人了。”
大夫人輕輕應了,笑道,“娘也別生氣,弟妹不過是性子急了些,好再那仙夫人也沒計較。”
老太太臉色好了一些,“人家如果要計較起來,她就是個犯上的大罪。我這誥命是朝廷按照靖兒的官位順封,人家那誥命可是自己掙來的。況且她身後那安伯侯府,武伯侯府,哪個是好惹的?晚上老二回來,讓他來一趟,連個媳婦都管不好,他還能有什麼出息。”
大夫人低頭應了就沒有接口說話,老太太歷來都是這樣,自己的兒子再不好,也只能自己來罵,別人說半個字不好都不行。
老太太拿了禮單遞給大夫人,“你念念這禮單上都是什麼?”
大夫人接了念道,“百年參一株,錦緞四匹,食爲天點心四盒,金項圈兩副,長命鎖兩副,蘋果兩盒,雪梨兩盒,水蜜桃兩盒,葡萄兩盒。各色小兒玩物一箱。”
“百年參?這禮可太厚了,我們家多少年也不過藏了一隻。就是那些果子也夠一百兩了,哎,這仙夫人當真是疼伊兒,以後你也記得,對嵩兒媳婦寬泛些吧。”老太太垂了眉眼,迅速作出決定。
大夫人心裡忍不住冷笑,自己的兒媳,長得好,人也孝順,女紅廚藝無一不精,第一胎就生了個小子,她怎麼能不疼着。還不是你個老不死的偏疼老二一家,當初也是揹着老爺子非要定老二孃家侄女給嵩兒,攪得伊兒嫁過來後處處受刁難。這次老二出了這麼大丑,看她以後還怎麼有臉掌家,說不得自己要趁着這機會把大權拿回來了。
不提各懷鬼胎的楊家人,單說木艾帶了幸兒坐上車,一路骨碌碌回家,忍不住閉眼靠在車廂壁上,剛纔那二夫人的話當真刺到了她的痛處,若不然她也不會使手段讓她出個大丑。
不能體會十月懷胎的辛苦,不能生出和自己血脈相連的孩子,是一個女人一生最大的遺憾。雖然大禹辛巴幸兒三個孩子,都很懂事聽話,長大也一定很孝順,但是,這卻彌補不了她這份遺憾。當然如果沒有愛上那個人,她也不會如此介懷,這樣平淡幸福的過一生也沒有什麼不好。可是,愛上了,就奢望得到更多,奢望過的更好,奢望可以生個如他一般俊逸的孩子。
現在想來,那時他說過沒關係,也是怕她傷心罷了,哪個男人不希望有個血脈延續他的生命。只可惜,因爲她不能,他才這樣勉強自己不想吧。
還要找他嗎,找到了,又能怎麼樣,他當真事業有成,娶了她,卻沒有親子繼承他拼下的家業,然後她呢,要裝作溫婉賢良,親自替他納妾?看着他和別的女人親熱?看着他們的孩子叫爹爹?最後難道真要也會像那二夫人一般,讓嫉恨把自己腐蝕,變得惡毒,枯萎…
都說情最濃時分開,是上天對有情人的眷顧。這般最後互相厭惡,互相怨恨,互相折磨盡了對彼此的深情,纔是最大的悲哀。她和他難道真要那般結束嗎…
大禹辛巴回來時,見到幸兒一個人蹲在院子角落發呆,四周似乎也都靜悄悄的,沒有了往日丫鬟笑鬧聲、撥算盤的聲音,甚至連晚風都輕了許多。
他心裡突然就有些往下沉,拉了同樣疑惑的辛巴,走到幸兒跟前,蹲下去,笑道,“妹妹,怎麼在這裡蹲着,媽媽呢?”
幸兒擡起頭,看着兩個哥哥,大眼睛裡迅速聚滿了水霧,最終變成了滔天洪水,嘩嘩淌了出來,“大哥,二哥,媽媽病了,幸兒好害怕。”
大禹連忙抱起妹妹,一邊拍着她的背,一邊問,“別哭,別哭,慢點說,媽媽到底得什麼病了,怎麼得的?今日不是去楊府做客了嗎?”
辛巴也急得團團轉,連聲問道,“妹妹你別哭啊,到底怎麼了,你倒是說啊。”
幸兒哭了幾聲,聽兩個哥哥詢問,就哽咽着把事情說了,“那楊府裡有個二夫人說了好些話,惹媽媽不高興了,回來路上,媽媽就不說話了。後來進房裡,就誰也不讓進。我喊媽媽,媽媽也不應。”
楊府?大禹眉頭狠狠皺了起來,“那二夫人都說什麼了,一句也別落,細細跟哥哥說一遍。”
幸兒努力想了想,左一句右一句,總算把二夫人的原話都說了一遍。大禹和辛巴對視一眼,臉色就都青了,鬆開了抓着妹妹的手,一起沉默了。
小時候他們心思單純,只知道媽媽對他們好就很歡喜,後來那次媽媽正式宴請親朋,給他們三人上了家譜,他和幸兒保留了原名,辛巴則取名木君鈺,繼承了木姓。當着衆人的面兒,媽媽言明將來家產三分,不偏不坦。他們那晚不巧聽到過村人議論,說媽媽傻,說他們不是親生的孩子,養到最後都是白眼狼,還說,以後等媽媽再嫁了,生了孩子,他們會弄死小兄弟,獨吞家產。
他們爲此蔫了好久,並不是因爲怕小兄弟分家產,而是害怕,害怕媽媽有了小兄弟就不再疼他們了,害怕媽媽會把他們趕出家去。後來還是春分姐姐看出了端倪,不忍看他們傷心,偷偷告訴了他們,媽媽不能生育的事情,爲此他們又哭又笑抱成了一團。最後在春分姐姐失望的眼神裡,慢慢才明白,媽媽是多麼可憐,而他們又是多麼自私,特別大禹還知道些歐陽師傅和媽媽的事,心裡的自責就更多一些,如果將來他們在一起,卻不能生自己的孩子,歐陽師傅還會對媽媽好嗎?
春分姐姐遠去花都時,曾囑咐他們要好好聽話,要好好孝順媽媽,可是,現在這樣的時候,他們這三個不是親生的孩子,要怎麼安慰因爲不能生養親生孩子而傷心的媽媽?
大禹的拳頭鬆了攥,攥了鬆,最後,長出了口氣,低聲說道,“咱們進去,告訴媽媽,我們一定會像親生孩子一樣孝順她。”
辛巴應了一聲,伸手拉了幸兒,三人一起進了大廳,對着門口的小安擺擺手,然後低低喊了一聲,“媽媽,我們進來了。”然後開了內室門,三人進去後,反手關嚴。
大禹當先走到窗前的矮榻前,看着滿臉淚水,木然望着他們的媽媽,眼淚再也止不住,媽媽在他們心裡從來都是笑得那麼好看,會做天下最好吃的東西,會變出天下最神奇的玩具,會畫最美的畫,會溫柔的親他們的額頭,可是,媽媽從來沒有哭過。
但是現在,媽媽在哭!他們的媽媽在傷心,大禹噗通跪下磕頭,哽咽說道,“媽媽,你相信大禹,我們就是你的親兒女,不管將來怎麼樣,我們都會孝順你,聽你的話。你老了,我們給你梳頭髮,帶你坐車出門去看風景。媽媽…”
辛巴眼淚也噼裡啪啦往下掉,往前跪了兩步,趴在榻邊,“媽媽,小時候你揹着我,等你老了,我也天天揹着你,你想去哪,兒子就揹你去哪兒。”
幸兒早就嚇懵了,伸手抱住媽媽的腰就不放,“媽媽不哭,幸兒害怕,媽媽不要幸兒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