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白衣一手搖着描金摺扇,一手端了茶杯美美飲了一口茶,忍不住讚道,“這小醉仙,當真是夠義氣,這般上好的陽春白雪都弄了半斤過來,可是下了血本了。”
說完好半晌,坐在他身前不遠處的歐陽也沒有迴應,依舊用一塊白色的棉帕子,擦着那把戰神刀,那般仔細,那般用心,好似手裡就是天下最珍貴的寶物一般。
任白衣沒好氣的挑挑眉,“我說頭領,你總是這麼一擦就是一個時辰,你不累嗎?要不要小的給你找塊雲錦帕子來?”
歐陽眼皮都沒擡,淡淡扔出倆字,“不用。”
任白衣徹底泄了氣,真不知道自己這樣瀟灑的人,怎麼就同這麼個木頭疙瘩結爲莫逆之交。
伸手再倒好一杯茶水,想起前幾日在蓉城聽說的一件新鮮事,忍不住眼角就帶了一抹興味,不知道自己這雷打不動的好友,如果親眼目睹那所謂的仙術,不知道會不會驚得眼睛掉下來?
“昨日,我進城之時,聽說咱們百花國發生了的大事,你想不想聽聽?”
歐陽擡頭瞟了他一眼,“不想。”然後低頭繼續擦刀,任白衣被噎得一哽,放下手裡的茶杯,諂媚得湊到歐陽跟前,“聽吧,聽吧,保證是大事,絕對不是…呃…八卦”
八卦這兩個字是一次歐陽被他嘮叨的煩了,生硬扔出來的評價,他琢磨了好久,不明白爲什麼要用周易八卦來形容他,但是也猜到應該是長舌婦的意思。
“說吧。”不知道是他的保證起了作用,還是歐陽對那那所謂的大事有了興趣,居然妥協了。
任白衣立刻喜笑顏開,麻利的回桌邊倒了一杯茶,然後清了清喉嚨,如同酒樓裡的說書先生般,像模像樣的端起了架勢。
附近幾個正在對打拆招的大漢也湊了過來,一邊用布巾擦着胸背上的汗珠兒,一邊笑嘻嘻等着聽故事。
任白衣剛纔在首領那裡受到的挫敗,徹底恢復了過來,聲音又高三分,神秘的問道,“你們相信,這世間有仙人存在嗎?”。
一個黑衣絡腮鬍子的大漢,撓撓頭,甕聲甕氣的說道,“小時候,我娘說我家後山有妖怪!”
他旁邊一個瘦猴,一巴掌打在他背上,說道,“那是你母親怕你偷偷上山被狼叼去,再說,神仙和妖怪能一樣嗎?傻蛋”
大漢憨憨一笑,“哦,是這樣啊。”那模樣惹得旁人都笑起來,大家都是一起闖過生死的兄弟,自然清楚彼此性情,別看瘦猴拍他,其實兩人感情最深厚,常一起搭檔出任務。
任白衣清清嗓子,搶回被拉走的注意力,說道,“最近咱們百花出了個真神仙,而且還是仙女。”
“仙女?”衆人都來了精神,驚奇問道,“難道她是從天上下凡來的?”
歐陽也放下了手裡的帕子,擡頭看着任白衣。
任白衣本來還想拿拿喬,被他黑漆漆的眸子一望,立刻崩豆似的把聽到的消息都說了出來,“那女子從哪裡來的,沒有人知道,只聽說她曾在海外一座仙山學過仙術。咱們現在吃的那稻米,就是她最開始試種出來的,還有城中那食爲天、奇味居、鮮果齋,甚至百姓醫館都是她開的,人人都稱她仙夫人。這個月初,她買了花都外的半月山,據說一揮手間就把山頭的死樹都變成了花海,還變出一座天下最漂亮的房子,那窗戶都是用極通透的水晶做的。
後來,咱們的國主陛下不知道從哪裡得了消息,那仙夫人收養的孩子中,居然有一個是五年前傳言失蹤了的五皇子。前些日子,國主御駕親臨半月山接回了五皇子,封賞那仙夫人親王爵位,把花王城神山周邊百里都劃做封地,尊號爲護國仙夫人。那仙夫人當時又把一山的花海變成了桃子林,那樹上結滿了碗口大的桃子,就是鮮果齋裡賣的那種,國主陛下滿載而歸。”
“哐當”歐陽猛得站了起來,膝上的刀劍帕子都跌到地上,打翻了水盆,驚得衆人都瞪大了眼,他們的頭領,當初暗殺了南蠻王,對着成千上萬的蠻兵都沒皺過眉頭,今日怎麼如此驚慌?
“你說的可是真的?”任白衣的袖子一把被歐陽拽住,雖然心裡和衆人一般好奇,但也不敢扯開話題,立刻回答道,“當然是真的,當時花都有一半人都看見了,現在還好多百姓日日在那山下燒香磕頭呢。這可是咱們百花第一位女親王,朝中也吵翻了天,但是陛下還是堅持封了爵,爲此還有幾位清流老夫子辭官告老了。”
爲什麼,她可是發生什麼事了,那般小心翼翼,生怕招來禍患的女子,現在爲何如此張揚,難道是被人欺得狠了,不想再繼續忍讓,還是…她有了喜歡的人,爲了與其匹配才必須取此高位?不,一定不會,那般溫暖的女子,是他多少次從屍山血海裡爬出來的支柱,他一定要娶到她,她不會,不會這麼輕易忘記他們的愛,她一定在等他,等他八擡大轎回去娶她…
衆人看着臉上青白交錯的頭領,都有些手足無措,不知道是否要勸上兩句。
不遠處一棵大樹後,金瑤已經差點撕碎了手裡的絲帕,心裡發狠,那個女子倒真是個硬角色,她已經燒了那字條,再有七八日,過了約定之期就成功了,沒想到,千防萬防,還是沒防住她居然如此厲害,成了百花的親王,到底傳到了頭領的耳裡。究竟要怎麼樣,才能阻止頭領去找她?
“妹妹,你在做什麼?”正在金瑤愁腸百結之時,金羽突然出現在她身後,嚇得她掉了手裡的帕子,她立刻蹲身撿了起來,擠出一個笑臉,“大…大哥,沒什麼,我在…嗯…看樹上的長尾雀。”
金羽偏頭看了看樹前的衆人,眉頭就皺了起來,良久嘆了口氣,沉聲說道,“瑤兒,聽大哥一句話,放棄吧,頭領他…他不會接受你的。”
金瑤聽自己兄長如此說,一口銀牙咬得咯嘣響,眼淚在一雙杏眼裡滴溜溜亂轉,聲音壓低怒道,“憑什麼我長得不漂亮嗎,我對他不好嗎,他憑什麼不接受我,他救了我,我就是他的人,是生是死,是奴婢是…,我都要跟着他,到死也不放!”
金羽看着妹妹原本嬌美的臉孔變得猙獰,心裡悲慼,想起孃親臨終之前的囑託,又勸道,“瑤兒,大哥一定給你找個安穩富貴的好人家,不要再這樣下去了。頭領不是會對女子心軟的人…”
“不要跟我說孃親,孃親走時,要你好好照料我,你就是這般照料我的嗎,連我喜歡的人都不肯讓我嫁”
金羽怎麼也勸不轉妹妹,也有了些惱意,金瑤卻噗通跪了下來,眼裡的淚水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掉了下來,哀哀求道,“大哥,你就幫瑤兒一次可好,幫瑤兒攔下首領,不要讓他去花都,只要拖到八月就好。大哥,求你了。”
“快起來,你這是什麼樣子?”金羽怎麼也扶不起妹子,看着她哭的淚人一般,只得狠狠跺了腳,“好,就這一次,如果還不成,你就要放棄。”
“好,好,我都聽大哥的。”金瑤一見兄長答應了,立刻破涕爲笑,指了不遠處的衆人示意兄長趕緊過去。
金羽無奈,微微沉吟片刻邁步走了出去。
歐陽彎腰撿起地上的刀劍,扯過旁邊的黑布幾下纏好背在背後,“白衣暫代頭領,我十日後回來。”
任白衣被他眼裡猛然爆射出的狠辣和決絕,刺得猛一哆嗦,條件反射般就伸手攔了他,當初也是這種眼神,頭領一個人把那個曾受僱斷了他們後路的,一個三百人的山寨徹底端了,前胸後背中了三刀,差點把命交代了。
“首領你要去哪裡?”
歐陽半字不答,轉身就要大步離去,任白衣連忙伸手拉住他的衣服,一邊喊道,“首領,馬上那華家的事就要收尾了,你走了怎麼行?”一邊連忙使眼色要衆位兄弟幫忙。
衆人會意上前,七嘴八舌的勸道,“對啊,首領,那冰火雙煞已經到了,你不留下坐鎮,我們也拼不過他們啊。”
歐陽毫不理會,正要伸手揮開衆人,卻見一人突然躍到眼前,“首領,大事不好,華家那邊出事了。冰火雙煞出手偷襲,小山子爲了保護華公子,中了一刀,廢了一條手臂”
衆人聽了金羽的話,立刻憤怒了,小山子才十八歲,是兄弟們中最小的,性子活潑,被大夥當小弟般疼愛,如果就這麼成了殘廢,以後要怎麼娶妻生子?
任白衣看着歐陽鐵青的臉色,藉機說道,“這纔是開始,離華公子就任家主還有十二日,不知還要應付多少刺殺,如果首領走了,我們…”
衆人也都滿眼期盼的盯着歐陽,他們雖然知道頭領一定是有要事去辦,但是頭領就是他們的主心骨,這些年領着他們一路打拼下來,馬上華家的事情完結後,他們就有足夠的銀錢給家小們安個穩定的家園,不必日日再這般刀頭舔血…
歐陽看着四周生死相伴的兄弟,心裡想着那也許馬上就要穿上嫁衣的心愛女子,抓着刀劍的雙手青筋突突爆起,良久仰頭,淒厲的長聲怒吼,那吼聲裡的悲痛、焦急、矛盾,讓衆人忍不住心裡狠狠一縮
驀然疾風閃過,他的身影已經消失在山林間,徒留低沉沙啞的嗓音,如同破碎的鐵片般迴響,“留十人守谷,其餘進城”
“是,頭領!”衆人哄聲應諾,立刻忙了起來。
任白衣這才長長舒了口氣,狠狠扇了幾下扇子,把剛纔的話從頭到尾回想一遍,猛然擡起了頭,“難道…不會是…會釀酒的女子?”
旁人被他驚叫得又嚇了一跳,忍不住抱怨,今日是怎麼了,頭領和任先生都着了魔怔?唯有樹後的金瑤,露出了一個得逞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