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艾,你聽見了嗎,我在喚你,以前你爲了逼着我這般叫你,不知生了幾次氣,你其實不知,我心裡極歡喜如此喚你。艾艾,艾艾,不要怕,不管是天庭還是黃泉,我都一定會陪着你,再也不離開你一步,再也不留下你一個人。艾艾,不要睡了,醒過來,好不好?”
低沉嘶啞的男子聲音在房間裡一遍又一遍的響起,小安和惜福端了薄粥到門外,幾次想要開口都不忍打斷這樣的低泣呼喚,誰言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而鐵漢的眼淚也越加悲上三分,兩人默默陪着流眼淚,心裡默唸,“夫人啊,你快些醒來吧,您還未和歐陽師傅成親,未看見少爺們娶妻,小姐出嫁,怎麼能就這般一直睡下去?”
就這樣,歐陽和幾個孩子一直陪在木艾牀邊三日,片刻都不曾離開,眼珠兒不錯一下的盯着,生怕錯過了木艾的任何異動。
可惜,木艾卻始終那般平靜的睡着,金老爺子又一次診過脈後,走出別墅時,大禹追了出來,深深施禮,低聲問道,“金爺爺,已經過了這許多日子,家母爲何還未醒來?”
金老爺子暗自苦笑一聲,想起剛纔歐陽那般憔悴模樣,心中不忍,於是含糊說道,“仙夫人心神消耗太過,想要恢復是需要一段時日的,大少爺不要心急。”
大禹沒有錯過他嚴重的那一抹焦慮,心中沉重,但還是咬牙問道,“金爺爺,我希望您能告訴我實情。”
金老爺子見他雙手握拳,一臉堅持,忍不住嘆息出聲,“老夫慚愧,其實今日觀瞧,仙夫人的髮色比前幾日枯了許多,臉上也越加透出青灰之色,倒有些不好的跡象。”
大禹臉色立刻煞白,嘴脣哆嗦着想問,還有沒有救治的辦法,卻無論如何也問不出口。
金老爺子擡手拍拍他的肩膀,“大公子放心,老夫這就回去翻找古籍,一定會盡力幫仙夫人多撐些時日,夫人以往手段就甚是神奇,想來,此次也定能化險爲夷。”
大禹勉強行禮再次道謝,送走金老爺子,獨自站在樹下發呆,腦子裡閃過無數片段,那些流離苦痛的日子,那跟着媽媽初次回府時的新奇,那頓美味的餛飩和雞蛋餅,那些讀書盤賬的夜晚,那些被媽媽攬在懷裡誇讚的滿足,那些溫暖、那些喜悅的日子,那拍在他肩頭的雙手,那時刻盈滿關懷的雙眸,那一聲聲呼喚…媽媽,不是他的親身母親,卻同樣給了他和妹妹第二次生命的媽媽,真的要拋下他們離去了嗎…
他狠狠仰起頭,嚥下又要流出的眼淚,不,他不能哭,媽媽只是太累,多睡了些時日,他是兄長,媽媽說過,他是要撐起木仙府,要照料好弟妹的,他怎麼能像女子一樣軟弱哭泣…
這日午後,衆人剛胡亂喝了些稀粥,就又都守在別墅門外。這時,四海從營地外跑來稟報,“快去請大少爺、二少爺,二…二殿下來了”
二殿下?衆人一愣,惜福第一個想起那個曾來過自家別墅的那個溫和有禮的皇子,於是立刻上樓去稟報。
大禹濤兒和辛巴一起出了營地去迎接,二皇子見幾人臉色極不好,眼睛也微微腫着,特別是辛巴,小臉瘦得只剩下巴掌大小,還以爲他們是受了飢寒之苦,連忙攔了他們行禮,說道,“五弟,你們受苦了,父皇派我來賑災,馬上就會好起來了。”
辛巴上前抱了二皇子的胳膊,低聲抽噎,“二哥,你如果早幾日來,媽媽就不會累倒了。”
“累倒?怎麼?仙夫人可是身體有何不適?”二皇子這才反應過來,辛巴幾人憔悴並非因爲缺衣少食的緣故,連忙問出聲來,他這些時日跟在父皇身邊聽政,親耳聽父皇細說,才知道這位仙夫人留下的那些新菜蔬和種子,給百花帶來的無窮益處,帶來的盛世機緣。再加上剛纔在蓉城裡聽說的諸多傳言,這次水災,如果沒有仙夫人全力賑濟和施展雷霆手段,任由那些貪官做怪下去,必定會引發暴*,後果不堪設想。
仙夫人之於百花是個極重要的存在,絕對不能有所差池。
大禹看出他眼裡的關心之意,心下好受一些,卻也沒多解釋,邀了他進別墅,任白衣等人不耐煩和朝廷中人打交道,無意跟進去陪客。
大禹也不強求,喚了惜緣端了茶上來,把母親的病情簡單帶過,卻詳細說了涯城和烈城的受災情況,二皇子聽說涯城的官倉也是空的,氣得差點拍碎了桌子,濤兒等勸了幾句才讓他勉強熄了怒火。二皇子要了筆墨,迅速寫了一封密信要護衛八百里加急送往花都,然後尚未說話,就聽又有人來報,營地外來了花都的車隊。
大禹幾人又疑惑迎了出去,見是奇味居的十九掌櫃,還有衛府肖府等人,都是又驚又喜。
待讓進屋中一番敘舊下來,十九掌櫃聽說主母昏睡不醒,立時跪下言道,“小的來晚了,五掌櫃和兩位舅老爺生恐夫人和少爺們吃苦受累,要小的在洪城買了二十車米糧一路送來,如果小的能再早到幾日,夫人也不會累的如此了。”
二皇子聽了這話,眼睛就是一亮,如今涯城官倉也是空的,就算殺了貪墨的府尹衆官,也不能憑空生出米糧來,烈城雖然他還沒有去,但是蓉涯烈三城屬官多是魏家一派的爪牙,想來也跑不了一般貪心,官倉怕是也不會有一粒米。這樣對他賑災來說,就是難上加難,雖然在魏賢手裡要了三十萬兩銀票來,但是如今有銀子也買不來米糧,現運更是趕不急,如今只有用這二十車米糧救急。
可是,他現在倒實在開不了口。
濤兒畢竟是官家子弟,心思比照大禹要更靈透些,看出二皇子眉頭微皺,臉色有異,心思轉動間已經明白大半,於是伸出胳膊拐了大禹一下,示意他看向二皇子,低聲說了一個“送”字。
大禹立刻明白過來,心中盤算,營地這邊有明月城運來的米糧已經足夠撐些時日,十九掌櫃帶來的這二十車倒是暫時不需要,借花獻佛送給二皇子,救濟了災民不說,對辛巴、特別是在朝爲官的衛府肖府都有好處。
於是他開口說道,“十九掌櫃不必自責,媽媽向來寬厚仁善,救人無數,天神一定會保佑她早日醒來。”
木十九又向着樓上磕了頭,“小的愚鈍,夫人定會遇難成祥。”說完,又從懷裡拿出一張單子,“這是兩位舅老爺和五掌櫃送來的物件清單。”
大禹打開掃了幾眼,從幾人的衣衫到吃食用物,無一不全,他心裡感激,又遞給濤兒和誠兒傳看,然後問木十九道,“十九掌櫃,那二十車糧食可已運到此處?”
木十九點頭,“回大少爺,兩位舅老爺怕路途出變故,派了幾十護衛跟隨小的前來,二十車糧食一粒不少就在營地外。”
大禹點頭,看向欲言又止的二皇子,“二殿下,如今營地裡只剩下一千餘的老弱婦孺,米糧尚夠支持一段時日,倒是涯城和烈城那裡恐怕十分稀缺,不如,二殿下把這二十車糧食一起帶去,以解燃煤之急。”
二皇子一聽頓時大喜,高聲說道,“安郡王今日慷慨送糧,我替涯烈兩城的百姓先行道謝了。”
大禹淡淡一笑,“二殿下言重了,多救一人性命,多一份恩德,家母也定能早日醒來。”
二皇子心裡嘆息,開口言道想要上樓探視,大禹就示意辛巴陪着二皇子上了樓。
歐陽依舊坐在牀邊,握着木艾的雙手,不言不動,好似世界都已經不在他眼裡一般。連二皇子等人進門來都沒有任何反應,辛巴悄悄問坐在窗邊發呆的幸兒,“歐陽師傅吃飯了?”
幸兒搖頭,“沒有,還是昨日早晨陪着媽媽一起喝了些蔘湯。”說完才見到二皇子在旁邊,她連忙行禮,卻被二皇子攔下。
二皇子上前幾步,細瞧木艾臉色,忍不住心驚,想起那一日在半月山小住的情景,心下酸楚,再欲多看兩眼,歐陽已經伸手推開了他。
“不要擋了光亮,她怕黑。”嘶啞乾澀的聲音如同沙礫劃在地板上,讓人聽了好似心底都被磨疼了一般。
二皇子原本就對木艾屋中有男子存在驚疑不定,此時見他如此,就拉了辛巴、幸兒出門,問道,“那人是誰?”
幸兒張口欲答,辛巴卻搶先說道,“那是歐陽師傅,媽媽將來要嫁的人。這次水災,他和媽媽一起救了幾萬災民。”
二皇子垂下眼眸,一邊與他們下樓,一邊說道,“看着倒是個外冷內熱的仗義之人。”
辛巴應了一句,就轉而問起了宮裡的情況。
二皇子又坐了半個時辰,就帶着二十輛大車告別離去,辛巴看着車隊走遠,低聲和哥哥說道,“剛纔二哥問了歐陽師傅之事。”
大禹和濤兒對視一眼,安慰弟弟,“沒事,媽媽如果和歐陽師傅成親,天下人必定都會知道的。”
辛巴這才放了心,轉身和誠兒幸兒一起上樓去了,大禹問濤兒,“濤兄,可覺有何不妥之處?”
濤兒沉吟片刻,“姑姑身份特殊,又有夏烈師傅的事再先,恐怕陛下那裡會徹查歐陽師傅的底細。”
大禹皺眉,隨即又展開,“媽媽這般不容易,才與歐陽師傅走到一起,定然不會被任何人輕易分開。”
濤兒點頭,兩人在營地裡四處巡視一圈兒也回了別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