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默梨心中驀生一絲疑惑。緩過神來時, 二老已離開了。她只得無奈將信收起,打算待楊瑾回來再交給他。
將藥全翻曬了,蘇默梨開始清掃後院的落葉。大致上都忙完時, 她才坐在院子裡的石桌旁納涼, 炎熱的天氣讓她有些昏昏欲睡, 只是被粘稠的汗液浸溼的衣料讓她覺得奇癢難耐, 睡意頓消。
正當蘇默梨在思忖着要不要沐浴一番時, 卻見楊盈滿臉淚痕跌跌撞撞地跑了回來,直奔進了自己的房間,將自己鎖在了裡邊。
沒一會兒, 蘇默槭也跑了回來,神色慌張, 見了蘇默梨便拽住她焦急地問:“梨兒, 你可曾看見月月回來?”
“她跑回房去了。姐姐, 出了什麼事嗎?”蘇默梨疑惑不解地問。
“也不知怎麼搞的……徐家竟然說我們家月月的名聲不好,將來會礙了翰林的前程, 想跟我們楊家解除婚約……月月承受不住這樣的打擊,哭着跑了出去……”蘇默槭眉頭深鎖地緩緩將事情原委向蘇默梨道明。
“這徐家真是不知所謂!莫不是覺得翰林有大出息了,嫌棄我們月月出身低,貶低了他們家的身份……怎麼會說出那樣的話呢,也不想想兩家之間的關係……”
蘇默梨也皺起了眉頭, 胸口發悶。楊盈平素雖是有些大大咧咧, 但除了在自己的未婚夫面前有些不知分寸, 對其他人卻是規矩得很……怎麼徐家會突然說她名聲不好?
“外邊都在傳上次你姐夫之所以會被放出來, 是月月捨身救父去求了劉稿, 那縣官才就此罷休的……那些人都認爲你姐夫是真的開錯了藥,是縣官包庇了他……”蘇默槭說着說着, 眼淚簌簌而落。女子的名聲何其之重,如今自己的女兒卻被外邊的人這般詆譭,身爲孃親的她如何能不黯然淚垂。
“姐姐,那現在是不是已經沒有轉圜的餘地了?”蘇默梨皺眉問。
“估計沒有轉圜餘地了,徐家既然都提出來了……我得趕快進去安慰一下月月才行,只是不知道以後……”蘇默槭長嘆一聲,搖了搖頭,朝楊盈房間走去了。
仍站在原地的蘇默梨的心情也變得沉重起來。不知道以後……名聲一旦被毀,人云亦云……以後哪還有人會輕易與楊家結親……
楊盈的一生怕是悽苦難捱……
傍晚時分,楊瑾與父親楊璇也回來了。蘇默槭在他們一進門,便將徐家要與他們家解除婚約的消息告訴了父子倆。楊家的氣氛一下子如烏雲蓋頂,陰霾一片。
蘇默梨在一旁思忖着合適的機會,想告訴他們楊盈的祖父母又出了遠門的消息,只是見他們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樣,一時之間也斟酌不出言詞來。
直到用晚膳的時間,蘇默槭去公婆房間喚人,才發現了楊盈的祖父母又出走了的事實,適才開口問一直呆在家裡的蘇默梨。蘇默梨這纔將楊盈的祖母要其轉告的話,轉告給自己的姐姐和姐夫,並未當場將楊盈祖母要她交給楊瑾的信拿出來交給他,而是吃罷飯尋了個機會,四下無人,纔將信交給他。
楊瑾接過信時,也不多言,只是不溫不火地說了聲謝謝,便自顧自回房去了。
蘇默梨的心中頓時泛起一絲酸澀,有種被忽視了的不甘。只是看着他們一家都在爲楊盈的事憂心忡忡,自己又無法涉足和幫忙分擔,也不好多抱怨什麼,鬱悶地回房。
翌日,一大清早,起身準備早飯的蘇默槭因擔心楊盈的情況便先到自己女兒的房前去看看,卻發現門未拴上,裡邊空無一人,牀鋪疊得整整齊齊,根本不像有人睡過的樣子。
蘇默槭尋遍了宅子上上下下都沒找到楊盈的蹤跡,這才驚覺自己的女兒真的失蹤了!
楊盈會去的地方無疑是徐家。蘇默槭刻不容緩地將自己的兒子楊瑾喚醒,讓他馬上動身去徐家尋尋。
蘇默槭因昨日徐家提出解除婚約的事已焦頭爛額,如今一大早又發現自己的女兒失蹤了,心中更是忐忑不安,連準備早飯的心思也沒了,一直乾着急。
蘇默梨醒來了解了事情的原委後,安撫了自己的姐姐幾句,便自個兒動手幫忙準備起早飯來。待她將早飯擺上桌,恰巧看見楊瑾空手而回。
“怎麼樣?”蘇默槭心急如焚地撲過去,追問。
楊瑾搖頭,告知自己的孃親在徐家根本沒有看見楊盈的蹤影,沿路打聽也沒人碰見過楊盈。
一時之間,蘇默槭變得更加焦慮不安,急得就如熱鍋上的螞蟻,坐立難安,食之無味……連準備出去幹活的楊璇也跟着鬧心,味同嚼蠟。
“月月這丫頭怎麼會突然之間就不見了……她能去哪呀?除了去找翰林,她還會去哪呀……”蘇默槭自顧自地呢喃着,神情有些恍惚,像塌了半邊天一樣。
楊瑾猜想着楊盈可能是趁着夜深人靜的時候離了家。一個未嫁女子三更半夜獨自一人離開家門,如今還不知所蹤,任誰都會寢食難安、憂心忡忡。
月月真是任性!楊瑾在心中怪責着自己的妹妹。只是目下最讓人頭疼的是根本沒人見到過楊盈。楊盈到底去了哪裡,無人得知。
楊盈縮在角落裡,神情有些恍惚,稍一安靜下來,指點聲彷彿又開始在耳畔盤繞不散,讓她快要發瘋……
“諾,那不就是楊大夫的女兒麼……聽說就是她主動上門去求縣太爺的叔叔,楊大夫才被放出來的……”
“人有失手,馬有失蹄,也不怪楊大夫一時疏忽開錯了藥,她的女兒倒是挺懂孝道的……只是以後除了給那劉老爺作妾,怕是也沒人願意娶她了……”
“聽說劉老爺一直對楊大夫的女兒有意思,所以這次楊大夫出事,纔會賣那麼大個人情給他們楊家……”
“作孽呀!這丫頭的終身怕要被耽誤了……”
……
不!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爲什麼這些人都是非不分、亂嚼舌根侮辱人?!爲什麼……?楊盈當場就有些失控地開口爭辯。只是閒言碎語鋪天蓋地,她單薄的解釋根本就毫無作用,無力掩蓋漫天飛舞的流言蜚語。
慢慢靠近那扇熟悉的朱門,她做了個深呼吸,才鼓足勇氣上前去敲門。
沒一會兒,一個與她年齡相差無幾的少女走來把門打開了。
她是前不久自己姑母請回來照顧自己表哥起居飲食的丫環,楊盈認得。丫環的長相與楊盈相比,顯得黯然失色、平庸無奇。楊盈知道她的名字叫香梔。她努力讓自己的情緒平息,輕聲問道:“香梔,我姑母和姑父在家嗎?”
“太太和老爺昨天下午就去探親了,只有少爺在。”香梔心存忌諱地盯着她回答,身子擋在門前,似怕她會突然衝起來。
“那讓我進去見見表哥好不好?讓我進去見見他……”
一整夜在外邊漂泊,楊盈有些口乾舌燥,說話也不太流利,只是她的眼神卻還是那麼執拗、固執,似一定要親自去驗證一些事情。
香梔見她面無血色的模樣,心中動容,但還是忌諱地把門掩實了些,只容得她的半邊身子,囁嚅道:“不行的。太太特別吩咐了不能讓表小姐你進來……”
“香梔,我姑母他們不是出去了麼,表哥也不會說的,你就放我進去吧……求求你!”楊盈見她還是不肯,連忙低聲哀求着。
香梔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將身子挪開,給楊盈讓出了一條路。
楊盈進去之後朝她感激地一笑,隨即馬上朝徐翰林的書房奔去,撲了個空才轉向徐翰林的臥房。心亂如麻的她也不曾整理自己的情緒,也不掂量要先敲門,便徑直地把門推開了。
“香梔,不是吩咐過進來前要先敲門麼,怎麼又忘了?”正在更衣的徐翰林輕叱着,語氣有些責備地慢慢將身子轉過來,在看見楊盈時,臉上的表情馬上僵住,囁嚅喚道:“月月……”
“表哥……”楊盈淚光點點地盯着自己的情郎,心中有千言萬語正待傾訴。
“月月,你怎麼來了?”
徐翰林一臉驚訝。想起昨日她淚流滿面地從他家裡奔出去,如今又淚痕滿面地站在自己的面前,心情開始有些沉重。
“表哥,你是不是也相信外邊的人說的話?你是不是也嫌棄月月,所以纔會同意解除婚約?”楊盈似不曾注意到他臉上的驚訝,十分委屈地質問着,楚楚可憐地瞪着徐翰林。
徐翰林臉色有些黯然,閉口不言。
“爹爹之所以會含冤昭雪是因爲哥哥找到了證據,根本不是因爲月月去求了劉稿……月月一開始確實有過那樣的念頭,只是被娘制止了……表哥,你不相信我麼?”楊盈淚眼婆娑地娓娓敘說,極力辯駁自己的清白。
徐翰林的表情變得更加複雜,眼神黯淡……最終饒是不溫不火地開口安撫:“你一定是自己一個人一聲不吭跑出來的,還是快些回去吧,省得舅母、舅父擔心……不要總是那麼任性……”
“表哥求你不要對我那麼冷淡……月月真的、真的沒有做任何對不起表哥的事!表哥你不要趕我走好不好?”見自己的表哥要自己回去,楊盈的心情馬上變得更加激動了,撲上去緊緊地拽着徐翰林的手臂,連聲哀求。
“月月,你這是何苦呢?”徐翰林有些無可奈何地盯着自己的表妹,心中有些心疼。婚姻大事全由父母做主,他的父母已經替他做了決定,怎容他反駁……只是這個傻姑娘爲何還這般執迷不悟?
“表哥,求你不要拋棄月月!月月的身子除了父母真的沒有被其他人觸碰,清白得很……真的!你若是不信,可以驗身……真的……”楊盈慌不擇言。
“驗身?”徐翰林有些沒反應過來,吶吶地重複着她話裡的重點。
楊盈以爲他不相信自己,連忙用力點頭。
“別胡鬧,快回去吧!”緩了一會兒,徐翰林背過身,嚴肅地開口命令楊盈。
楊盈聽罷,差點就剋制不住大哭起來,但饒是倔強地忍住眼淚,執拗地伸手扳住徐翰林的雙肩,試圖將他的身子扳回來,奈何力氣懸殊,就是無法得逞,一急之下她便使出了全身力氣再試,他卻突然挪動了一步,手上一滑,她的身子頓時不受控制地往地上栽去……
徐翰林忽地發覺她的手在他肩上滑了一下,心中驀生一絲恐懼,身體已迅速做出了反應轉身將楊盈的胳膊拉住,穩住她搖搖欲墜的身子,讓她免除了意外。
突遭變故,楊盈慌亂的小臉此時已緋紅一片,豔若桃花。她驚魂未定,發顫的手仍擱在徐翰林腰間。愣愣看了他一會兒,她才撲進他懷中哇哇大哭起來,惹得徐翰林有些手足無措地招架着。
待楊盈的情緒稍微平靜了些,徐翰林才輕聲安撫道:“好了,別哭了……要不讓我送你回去?”
“不要!表哥一直要月月回去,分明就是急着跟月月劃清界線,不肯要月月了,我纔不要回去!”楊盈聽罷,馬上將環在徐翰林腰間的手臂摟緊了些,一副怕被他甩了的模樣。
“月月,快放手!”徐翰林慍怒,喝道,聲音裡有楊盈不明的緊張。
楊盈聽了仍不作理睬,直到發覺他神色不對,她的身子才哆嗦了下,被徐翰林的神情嚇了一跳,正要鬆手,手臂卻被他拉住了。
“表哥……”心臟怦怦亂跳,楊盈的臉色就如抹了桃紅胭脂,酡紅一片。
“月月……”
徐翰林心潮澎湃地盯着懷中的人兒,楊盈酡紅的臉蛋就如一個新鮮的桃子讓他很想咬一口。
情郎溫柔的聲音讓楊盈連適才的恐懼也消失得近乎無影無蹤。
徐翰林見她仍毫無要逃跑的意識,慢慢低下頭試探性地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