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變故, 讓楊瑾的手鬆懈了些,蘇黙梨毫不遲疑抓住機會猛地一推他,不顧一切撒腿就跑。
“梨兒……”
楊瑾始料未及, 愣了一會兒纔想到去追。
細雨濛濛, 如萬千散絲垂撒, 氤氳的霧氣模糊了視線。
楊瑾從不知道一個女子的韌性有那麼強, 他居然將她追掉了。心中的不安感就如螞蟻啃咬, 他突然很怕那個女子會想不開。
他很是後悔自己沒有剋制住自己的情緒,驚嚇了那個敏感的女子。如果他沒有那麼做,那她就不會跑出去了。
他怎麼會變得這麼不知輕重, 怎麼會變得那麼莽撞?要是她有什麼事,他如何向自己的孃親交代?
蘇默梨的神情有些恍惚。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 她不知道就這樣從楊家跑出來, 還有什麼地方可以讓她容身, 她也不知道自己這般到底是對是錯……她只是想逃,逃開楊瑾……
“蘇姑娘!”
一個蘇默梨看着有點眼熟的青年男子撐傘跑來, 將納入傘下,遮擋住在她頭頂上紛揚的雨水。
“下雨天姑娘怎麼會一個人在外邊遊蕩?”
若是拉近一些距離,傘遮擋住兩人頭頂上的雨水綽綽有餘,只是楚風下意識的避諱,他的一邊肩膀很快就被雨水打溼了。他望着失魂落魄的女子, 心中忐忑不安, 很想知道這女子到底因何事連傘也不打就跑了出來。
在他眼裡, 這女子不是一直都淡然成性、波瀾不驚的麼?
蘇默梨納納地接過年輕婦人遞給她的乾爽衣衫, 有些難爲情地瞟了一旁的楚風一眼。
“姑娘還是先把溼衣服換掉, 以免感染風寒。”見她拘謹,楚風微微皺眉, 叮嚀道。
蘇默梨點點頭。
“姑娘請隨我來。”
婦人有意無意地瞟了自己的丈夫一眼,隨即朝蘇默梨招呼一聲後,徑自走在前頭帶路。
蘇默梨朝楚風福了福,這纔跟上。
“這些天天氣都不好,姑娘怎麼會忘了帶傘呢?”婦人一邊走,一邊質疑地問。
蘇默梨面上一紅,也覺察自己對楚風說出門忘了帶傘的解釋蹩腳,反倒有刻意接近他的意味,也難怪這婦人會心存懷疑。
“我家爺總是樂於助人,只是平日裡有些不拘小節,今日兩人同撐一傘,犯了男女之間的忌諱,有辱姑娘的聲名,還望姑娘見諒。”
婦人見蘇默梨不回答也不追問,轉而向蘇默梨道歉,語罷,還停下腳步轉回身,福身施禮。
蘇默梨有些措手不及地退後一步,連忙開口道:“楚爺樂於助人,我怎會怪他,夫人毋須這般。”
“夫人?”婦人的臉色變得有些複雜,喃喃唸了聲,隨即重新轉過身去帶路。“姑娘還是快隨我來吧,若是拖延半刻讓姑娘惹了風寒,我家爺怕是要責怪我了。”
婦人以女主人自居的語氣讓蘇默梨有些不知滋味。
換完衣服,婦人又把蘇默梨領回了楚風的面前。
寬鬆衣衫套在瘦弱的蘇默梨身上,使她的身子顯得更加單薄。
楚風禁不住想到了一個詞:弱不勝衣。
楚風的眉不自覺地蹙起,沒一會纔將目光收回,小聲吩咐婦人:“麗蓉一個人顧不來,你去幫幫她。”
婦人臉色有些難看,似乎對楚風的舉動有些不滿,但還是乖順點頭,旋身去了。
“蘇姑娘這般跑出來,是否有什麼難處?如若不嫌棄,可以說出來,看在下能不能爲姑娘略盡綿力?”
楚風自然不相信面前的女子是真的忘了帶傘。蘇默梨眉宇間的點點閒愁,波光瀲灩的水眸,讓他無法相信事情有那麼簡單。
“謝謝楚爺關心,梨兒什麼事情都沒有。請楚爺借梨兒一把傘,他日梨兒再連同身上的衣裳一併送還給楚爺!”蘇默梨心底泛起一絲酸澀,饒是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楊瑾一定在到處找她。蘇默梨心中有些畏懼,只是衣裳已換完,也沒有理由再賴在楚風家裡不走。
楚風的眉頭又皺了起來,只是也不好強留她,只得點頭默允。
離開楚風家,蘇默梨撐着傘漫無目的地在街上游蕩。心裡空蕩蕩的,每當路出現分岔時,她都十分茫然,不知道該走哪條。其實無論走哪條,都沒有任何意義,只是還是會猶豫不決。
蘇默梨不知道楊瑾什麼時候會尋到她,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能逃到哪去,不知不覺便走到了徐家的門口。
如今能幫助自己的也只剩下楊盈……
蘇默梨躑躅不前,不知該不該冒昧打擾楊盈的生活。只是如果不投靠自己的外甥女,她能投靠誰呢?
蘇默梨心中慼慼然。回想到那時因遭玉竹陷害,林夫人的不信任和刁難,那時自己孃親逝世時的無助……
沒想到自己那麼快又落得如此狼狽無助的田地。蘇默梨嘆息。原本以爲自己找到了安身之所,呆在自己姐姐身邊便諸事順利,不會再有如此難過無助的情形發生……只是現在連楊家也容不下她了。她該去哪?
蘇默梨再三猶豫還是敲了徐家的門。
等了一會兒,徐家纔出來人開門,開門的正是楊盈。
楊盈看見蘇默梨驚訝極了,似乎摸不透自己的小姨爲何會在這種天氣登門造訪,而且蘇默梨的性子也不像會無事獻殷勤的人。楊盈心中不禁揣測自己的小姨是不是遇到了什麼事。
“小姨,你怎麼會來了?”
蘇默梨忡忡望着楊盈,一時之間竟想不到話語應對楊盈的發問。
“小姨這幾天都陰雨綿綿的,你不會想找我出去吧?”楊盈見她不答,自顧自地揣測起來。“莫非你想去見楚爺?”
蘇默梨聽罷,馬上撇清似地搖頭。
“嚇我一跳,還以爲小姨是記掛楚爺,想去見他又下不了決心……”楊盈鬆了一口氣,輕輕撫着自己的胸口,順了順氣後,適才對蘇默梨綻開笑臉,把她往裡邊拉。“還是先進去吧,難得小姨你來,我可要好好招待一下你才行!”
蘇默梨的心情稍微放鬆了些,只是後腳還沒跨進門檻,另一隻手就被人拽住了。
“跟我回去!”
“哥哥,你怎麼也來了?”
楊盈覺察自己小姨的腳步止住後,也停下了腳步,恰巧聽到楊瑾對蘇默梨說的話,臉上的訝異比見到蘇默梨時更加彰顯。
“小姨身體不舒服跑了出來,所以我來找她回去。”楊瑾面不改色地回答自己妹妹的問題,目光一直未從蘇默梨身上挪開。
“只是一點小病,毋須費心,我想留下來陪月月。”
見楊瑾在自己妹妹面前不顯山不露水,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蘇默梨心中有些惱,同時也鬆了一口氣,於是她順着楊瑾的謊話接道。
楊瑾臉上頓時罩上了一層薄霜,仍舊不放鬆。“病向淺中醫,不要任性,把病治好了再來找月月玩也不遲。”
蘇默梨臉色也變了變,下意識地咬了咬脣,臉色複雜地瞪着他。
“小姨,哥哥說得挺有道理的,你還是跟哥哥回去治病吧,要是覺得悶月月可以回去陪你呀!”搞不清楚內裡狀況的楊盈受不得蘇默梨的倔強模樣,也跟着開口勸道。
蘇默梨回頭望向楊盈,話語全哽在喉間無法出口,眼淚差點就潰堤而出。她之所以不能回去就是因爲面前的男子呀!
蘇默梨心中有些難過。自己的外甥女爲何不開口留她,爲何會站在楊瑾那邊……?
半推半就,蘇默梨還是被楊瑾帶了回去。
“梨兒……”
楊瑾望着那個對自己不作理睬的人兒,有些不是滋味。
已經有好些天了,這女子自被他帶回來後便沒給過他好臉色,一直對他不理不睬,沒有一天願意走出自己的房門,連飯菜也讓蘭嫂送到房中來。
“叫我小姨!”蘇默梨再次強調,不慍不火。
“你還是不相信嗎?
楊瑾沒想到面前的女子會這麼抗拒自己,即便他將那日自己的孃親告知自己的事情告訴她,也毫無緩解。
蘇默梨緊抿脣,不吱聲。
蘇默梨一直以背相對,楊瑾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麼,心中只得無奈嘆息。他非常懊惱自己那時的衝動,如若自己沒有情難自禁衝動行事,也許就不會有現在這狀況,面前的女子也不會那麼排斥他。
“如果我們不是這樣的關係,你會像現在這般抗拒和迴避我麼?”
楊瑾仍是不死心地逼問。
蘇默梨仍是不作理會。
劉宅。
盆中的石榴花開得正嬌媚,鍾狀花萼,六七分瓣,如女子火紅的裙裾。灰褐樹幹,樹皮有片狀剝落,葉色嫩綠簌生,光滑如綢。
劉稿與劉斐叔侄倆正坐在堂前一邊聊,一邊喝着下人剛剛煨熱的酒。
“叔叔,上次您不是說很快就能將楊大夫的女兒弄到手麼,怎麼她最後會……”劉斐的語氣有些揶揄。
“本來是萬無一失的,只是沒想到那個徐翰林居然會不顧及自己的前程娶一個名聲敗壞的女子,真是小看了他……”劉稿惋惜地嘆道。
“這樣的男子的確少見。如今楊盈已出嫁,叔叔還打算繼續……”劉斐問道,心中揣測自己的叔叔會不會還不肯罷手,棒打鴛鴦,強人所難。
“不,楊盈我已經不放在心上了!”劉稿不以爲然地笑道。
“叔叔莫非想對楊家其他女人出手?”劉斐笑問。
上次他之所以不刁難楊璇,接受楊瑾尋來的證據,讓楊璇沉冤昭雪便是因爲自己叔叔,誰知劉稿利用輿論來對付楊盈會失敗,劉斐不禁對這個叔叔蹩腳的計策心生鄙夷。秦淮河畔美女如雲,何必絞盡腦汁去對付楊家的女人,簡直就是沒事找事,自尋煩惱。
“侄兒,你不覺得楊蘇氏的妹妹比那楊盈好麼?”
“那女子長得不比楊盈差,只是她的性子……聽說叔叔上次被她扇了一耳光,怕就怕叔叔難以消受,又會碰釘子。”
劉斐皺眉,沒想到自己的叔叔剛打完有婚約在身的楊盈的主意,會打起正在服孝的蘇默梨的主意來。
色字頭上一把刀,看他什麼時候栽在女人的手裡!
劉斐這邊正想着自己的叔叔何時碰板子,劉稿那邊卻意味深長地笑了起來。
“侄兒你看着吧,那小女子很快便會知道楊家根本無法讓她容身……”
劉稿的笑容讓劉斐心頭一顫,心中驀生不安,疑惑慢慢在臉上浮現。“叔叔莫不是已有了主意?”
劉稿點頭,胸有成竹地笑着,卻不言語。
“叔叔有了什麼主意,可否告訴侄兒?”
劉斐好奇心發作,不禁開口探問,很想知道自己的叔叔這次會用什麼方法對付蘇默梨。
劉稿不爲所動,秘而不宣地道:“再過不久你便知道我的主意到底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