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黙梨捧起竈臺上的盒子態度強硬地塞進自己姐姐手中, 緊緊按住不讓她撒手。
三斤多重的銀兩猶如千斤重壓,蘇默槭的手痠得恨不得立馬撒手,只是自己妹妹的堅定卻讓她心頭一顫, 一時之間沒了主張。
“姐姐, 求你接受梨兒的心意!”
蘇默槭望着自己的妹妹, 眼中流露出從未有過的悲哀, 最終她重重嘆了口氣, 不再拒絕。
中午時分,蘇默槭將籌到的一百兩交給了楊璇。
楊瑾本將手伸進袖中似掏些什麼,在看見自己孃親將銀兩交給自己父親後, 手上的動作馬上滯住,臉色沉了下來, 須臾, 又將手不動聲色抽出來, 默不作聲吃飯。
吃罷飯,楊璇和楊瑾歇了一會兒纔出去了。
蘇默梨仔仔細細將房間打掃了一遍, 再將房間裡的一些小擺設擺放好,時間已約莫過了半個時辰。隨意收拾了幾身衣物用布包好拿着,準備向自己姐姐辭行,在後院卻尋不着蘇默槭。
她猜想她可能在前院,連忙往前院走去, 沒多遠便聽見前廳裡有說話聲。她躲在門後往外邊望去, 見蘇默槭坐在上首, 她右側坐了一個面帶福相衣着光鮮的中年男子, 左側第一個座位坐着一箇中等身材婦人, 婦人旁邊是一個梳着雙鬟的少女,兩人都背對着蘇默梨, 無法看清容貌。
只聽男子抿了口茶,和和氣氣笑道:“聽說令郎至今仍未定親,所以才冒昧帶小女前來……”
蘇默槭回以微笑。“不過三年光景,李爺的幺女也到了出閣年紀,上次見時還不起眼,今日再見都長成了嬌滴滴脆生生的美人兒了,真討喜。只是這事我也得徵求一下瑾兒的意見,李爺你也知道他到現在心裡都還覺得難受……”
男子不以爲然笑了笑。“令郎若是看不上小女也沒關係,李某可以給他介紹別家淑女。令郎早日成家立業,李某心頭大石也能早些放下。”
蘇默梨聽了這番對話,心中已明朗,有些吃味。沒想到楊瑾如今聲名狼藉還這麼吃香,有女方家人主動上門求親。
再仔細琢磨他們的對話,想來兩家必定關係匪淺,她心裡患得患失,酸味更濃。只要楊瑾點頭,這事自然水到渠成,之後他成家立業,她以身抵債給楚爺當奴婢,再無交集。
再回過神來留意他們的對話,男子的話題已換了。
“令媛還待字閨中麼?”
“都出嫁一段時日了,現在家中養胎,要不默槭將她喚出來跟你們打聲招呼?”
男子擺擺手,阻止道:“罷了,不擾她。”
“怎麼成?李爺你們遠道而來,她做晚輩的總得出來打聲招呼。請李爺、夫人稍等片刻,默槭去去就來。”
蘇默槭笑着起身施過禮,便往裡屋竄,迎面便撞見蘇默梨站在門後,手裡還拿了一個包袱,臉上的笑頓時僵住。
“這麼快就過去?”
蘇默梨點點頭。
“你且等等,待我招呼完客人再去也不遲。”蘇默槭輕聲吩咐。
“要不梨兒從後門出去?”蘇默梨置若罔聞,心裡莫名酸澀,只想儘快逃。
“梨兒,今日這李爺是楊家的貴客,你先回房候着,說不定姐姐能借得五十兩還給楚爺。”蘇默槭見她臉色不好,心中也黯然,拉着她的手安撫道。
蘇默梨不忍拒絕,點點頭,施禮回房。
坐在房中發了不知多久呆,外邊突然傳來敲門聲,她本不予搭理,卻聽是楊盈的哀求聲,心中不忍,便將楊盈迎了進來。
“小姨,你真的沒有跟哥哥……?”楊盈一進來就張口質問,一張小臉皺着,像看見了什麼髒東西般。
“月月,你不相信我嗎?”蘇默梨心如刀割,沒想到楊盈竟會登門質問她這些事。
楊盈依舊愁眉苦臉。“小姨,我心裡實在憋得慌。你就說實話吧,這樣……”
“實話你不信,還要我說什麼?”蘇默梨心中氣憤,負氣道。
楊盈語結,臉色微變。
“你們只怨我累了他,卻不怨他累了我,我的清白怎麼樣?我的終身又該如何?!”
“小姨,你別生氣,我只是想問清楚而已。”楊盈見蘇默梨生氣,有些手足無措,小臉漲得通紅。
“那你去問你哥哥吧。”蘇默梨收起目光,冷冷道,已下逐客令。
楊盈無趣,知她主意已定不會正面回答自己的問題,只好訕訕離開。
心頭百感交集,蘇默梨感覺自己一時似掉進了冰窟裡一時又像掉進了火堆裡,忽冷忽熱。
都變了!楊家人都變了!
楊瑾不再是以前的楊瑾,楊盈不再是以前的楊盈,連自己的姐姐對自己也有些微不同了。
這裡真的無法再讓自己容身了麼?她心如刀割。
對了,還有劉稿!劉稿豈會善罷甘休,只怕楚風也不能庇護她。不想她以身抵債倒將自己困入囹圄,如今即便去了楚風那裡也不得長久,還不如聽自己姐姐的話等她向那位李爺借了銀兩還回去。
一想到這裡,她心中更是難受。到底還是屈服麼?真的很不甘,她寧願一生不嫁,也不想嫁給那樣的人!只是自己不嫁,事情會變成怎樣?
不多時,又有人敲門連帶着蘇默槭的呼喊聲。
蘇默梨打開門,蘇默槭便示意她攤手將手上那袋沉甸甸的銀兩擱在了她掌心裡。蘇默槭也不讓她開口說話,只是吩咐道:“尋了時間還給楚爺,不然姐姐心裡難受。”
“姐姐……”蘇默梨欲言又止。
“梨兒,你當真委身那楚風了?”蘇默槭再問,一臉質疑。
蘇默梨不答,繞開話題。“姐姐答應劉稿了嗎?”
“還沒。”
“今日我雖沒看見那姑娘的長相,不過她爹孃對楊瑾都那麼滿意,若是能共結連理也是好事……”酸澀在腹腔內翻攪,蘇默梨強忍住淚水,幽幽說着。“姐姐莫讓劉稿等急了,梨兒沒關係。若是幸運,幾年便解脫了,只怕他撐個十年二十年……”話到此處,眼淚已不由自主滑了出來。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即便她今日是被迫委身劉稿,又豈知劉稿他日不會善待她?倒不如成全了楊瑾,也算還了自己姐姐不離不棄之恩。
身爲人姐卻連妹妹都保護不了,如今爲了保全自己的兒子,她還要眼睜睜看着妹妹走進狼窟。待百年之後,她有何顏面面對自己的父母?蘇默槭心頭百感交集,緩了緩,她還是強裝笑顏。
“姐姐這就去找劉稿,總會有辦法的。”
正要出門去,外邊鬧哄哄,不知出了什麼事。蘇默槭一臉疑惑,開門出去,便見幾個凶神惡煞的官差正往這邊走來,後邊還跟了幾個好事者。她陡然一驚,再擰頭見蘇默梨也跟了出來,同樣一臉詫異。
不多時,幾個官差已逼近,其中一個二話不說便朝蘇默梨靠近。
“這位官爺,到底出了什麼事?”蘇默槭趕忙擋在蘇默梨面前,母雞護雛般護住蘇默梨。
“老爺吩咐了將你家妹妹抓回去候審,有什麼問題公堂之上問去。”那官差置若罔聞,示意後邊的另兩個官差準備好枷鎖,見蘇默槭不過一婦人試圖用刀鞘撥開她,誰知她力氣大,只是身子晃了晃,卻固執地不肯退開。
“我家妹妹一不偷二不搶,能犯什麼事,官爺是不是弄錯了?”
那官差嗤笑一聲,揶揄道:“夫人,你家妹妹的事這一帶哪個不曉得?夫人還是快點讓開,以免傷了和氣。”
蘇默槭臉色一沉,暗自咬牙,擰頭瞥了眼手足無措的蘇默梨,反問:“既是如此,官爺倒是說說我家妹妹到底犯了什麼罪!”
“今日有人狀告你家兒子抓錯藥害死了人家的親人和犯奸之罪,所以老爺不得不將你家妹妹也請到縣衙裡去……”
蘇默槭勃然變色,不可置信地盯着那官差。
“你家兒子已經被抓進牢裡候審了。親屬□□可比一般的通姦罪重,所以委屈你家妹妹了。”
那官差譏諷一笑,用刀鞘撥開已呆若木雞的蘇默槭,另兩個官差馬上撲上前抓住蘇默梨,上了枷鎖。
蘇默梨慌得六神無主,呼聲朝自己姐姐求助。“姐姐……姐姐……”
蘇默槭反應過來時爲時已晚,枷鎖已扣上,她撲上去擋住幾個官差的去路,聲懼色厲與他們對持。
“不行!無憑無據就將人抓進大牢,還有王法麼?!”
“夫人,但凡嫌疑人都要收監候審,這是大家都知道的王法,難道夫人不知道?”那官差以同樣的氣勢回答蘇默槭。
正在爭執間,卻見楊璇匆匆忙忙跑來,撥開幾個好事者跑到自己妻子跟前,在她耳朵旁輕聲耳語了幾句。
蘇默槭聽了非但臉色沒好轉,反而更加難看。
楊盈和李家一家人也不知何時跟着從房裡走了出來圍過來,一副摸不着頭腦的模樣。
被那麼多人包圍,蘇默槭只覺得眼前一花,有種快要暈眩的感覺,恍神之間,幾個官差馬上乘隙撥開她,押着蘇默梨往門口走去,她還要阻撓卻被楊璇拽住。
拉拉扯扯一番,蘇默槭還是掙不開楊璇的鐵鉗,只能任幾步一回頭用幽怨懇求的目光盯着她的蘇默梨越走越遠,那雙靈動的眸子也漸漸失去神彩,最終變成了絕望。
“梨兒……”蘇默槭悲慟大哭,一邊狠命掙扎,一邊朝楊璇吼道:“怎麼才幾個時辰就變成了這樣?!那些銀子你不是已經給他們了嗎?!”
楊璇拽住自己的妻子,安撫着:“默槭,冷靜點!事已至此,你吵吵鬧鬧也沒用,還是等着開堂吧。”
空氣中有一股惡臭,讓蘇默梨幾欲作嘔,身上似被蝨子咬了般癢得要命,很想抓,只是一看到隔壁那正虎視眈眈盯着自己蓬頭垢面的男人,她又不敢輕舉妄動了。
四周很陰暗,只有頭頂上那扇比兩人還高的小窗戶有薄弱光亮透入。惡臭味混合着尿騷味,對蘇默梨來說就如酷刑。她的精神一直處於緊張狀態,幾欲崩潰。
忽聽“吱呀——”刺耳的開門聲,窸窣腳步聲馬上被哀嚎討饒聲掩蓋。
那些討饒聲越撲越近,蘇默梨心中那個弦也越繃越緊。她聽到一聲悶響,隔壁那男人已五體投地匍匐着討饒。
“大人,小人冤枉呀!請大人明察!請大人開恩……”
她擡臉,只見那知縣已站在欄柵外,身後跟了幾個官差,劉稿赫然站在他右側。再見知縣朝手下使了個眼色,一個官差便走上前將牢門打開了。那知縣並不進來,只是對劉稿做出個請的手勢,讓到一邊。
劉稿笑了笑,俯身走了進來。蘇默梨心中一慌,身子往後蹭了幾步,雙手護在胸前,警惕地盯着他。
“姑娘受苦了,要不隨劉某出去?”劉稿笑着朝她伸出手,一臉疼惜。
蘇默梨盯着他,不作理睬。
“姑娘弄成這樣,劉某真是痛徹心扉!這次姑娘要是承認是那楊瑾用強便可自保,出去之後若不嫌棄劉某,劉某願意照顧姑娘的下半生!”劉稿也不在意,繼續笑眯眯說道。
蘇默梨暗自咬脣,眼神已由“盯”改成了“瞪”,悻悻然瞪着他。
“能不能從這裡出去,一切看姑娘自己,劉某也不多說,望姑娘細細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