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走吧

“夏朵薇啊,她就是倔,嘴巴又硬。你別看她平日笑嘻嘻的樣子,其實什麼人對她好什麼人對她不好她都明白,什麼人可以做朋友什麼人只是瞎處處她也清楚。我知道,她和那麼多奇怪的人做朋友,和每個男生都關係曖昧的樣子,其實只是她寂寞。她有點寂寞。她只是想假裝她不寂寞而已。”小娓一邊寫單詞一邊又補充說,“其實她挺傻的。”

林周暗在一邊做數學試卷,忽然想起剛認識夏朵薇的一天,他和小娓在討論誰有好看的虎牙,夏朵薇在前一桌和一個男生說笑。

小娓說:“朵薇,把你的虎牙露出來看一下。”然後夏朵薇就真的轉過身來,咧開嘴巴露出大大的笑容,秀出她門牙旁邊小小細細的虎牙,眼波神情都單純得像一個很小很小的孩子。

林周暗想着想着,心不由軟下來。

駱小娓之於林周暗是什麼呢?

很多人都以爲林周暗是駱小娓的男朋友,而且是二十四孝男朋友。他對駱小娓的好,幾乎到了人盡皆知的地步。

到底是不是呢?其實林周暗自己都未想過。他不知道小娓是怎麼想的,他只是打從心眼裡想要疼小娓,想要對她好。在林周暗眼裡,小娓從小就像住在水晶塔裡的小公主,聰明漂亮善良,有天使一樣的靈魂。他希望她幸福,希望給她幸福。

也許,如果一直一直這樣下去,他們真的會牽手、戀愛,然後結婚,生子,慢慢變老也說不定。這將會是一個平淡又幸福的故事。

可是誰也沒料到,駱小娓的生命會那麼短暫。還未走完二十個春秋,就匆匆地墜落了。

高三那年的冬天,駱小娓因爲意外車禍去世,終年十七歲零一個月。

出殯那日,起了很大很大的風,乾枯的樹枝抽打着灰濛濛的天空。林周暗站在人羣中,神色蒼白,一語不發。

不知道什麼時候夏朵薇撥開衆人來到他身後,然後突然把頭抵在林周暗的背後,緊緊抓着他的手臂,痛哭不已。

那天去祭拜的同學親友很多,看到夏朵薇和林周暗平日並無太多交情的兩人相依靠的樣子,投來詫異的目光。後來林周暗幾乎忘了當天所有的儀式、程序、他自己說過的話、旁人的眼神,唯一記得清晰的是自己那天在風裡站得很直,脊背筆挺,迎着風和目光,第一次感受到作爲一個男人該有的擔當。

大一那年冬天寒假,舊日的同學聚在一起吃飯。夏朵薇也去了,和一個一米八的男生一起。林周暗在門口抽了一支菸,沒有和夏朵薇打招呼。

席間,林周暗喝得有點多了,不知怎麼總是拉着和夏朵薇一起來的男生喝酒。

夏朵薇接過林周暗手裡的酒杯說:“我哥不能多喝酒,我替他。”然後一仰脖子,喝得點滴不剩,整個桌子的男生女生都拍手叫好。

林周暗愣了一下,然後笑着也把自己杯裡的酒仰頭喝盡。

後來林周暗真的喝醉了,他趴在廁所的洗手檯上好像把五臟六腑都要吐出來。有人遞過來一塊熱毛巾。他說了謝謝,攤靠在洗手檯邊,擡頭看到夏朵薇的哥哥。

夏朵薇的哥哥說:“我妹妹,好像很喜歡你。”

林周暗喝得舌頭都大了,傻笑着大聲說:“什麼,你很喜歡我?不行……不行啦……”

那一天,其實恰巧是駱小娓生日。如果她還在世,那天就該滿十八歲,成人了。

林周暗不記得自己那天是怎麼回家的,只記得紛繁複雜的夢裡,十七歲那年夏天的駱小娓和夏朵薇的臉交疊着出現,像兩朵芬芳各異的花朵,又像香樟樹下一地凌亂的光影。醒來一摸,滿臉滿臉都是淚。

林周暗和夏朵薇漸漸開始有了聯繫,但並不熱絡,不鹹不淡的。他始終很難定義自己和夏朵薇之間的關係,似乎摻雜了太多複雜的東西而無法簡簡單單的用“朋友”兩個字概括。

每年寒暑假回家,因爲同學聚會或者其他什麼原因,林周暗和夏朵薇總會見上幾面。夏朵薇是同學中變化最大的吧。她慢慢變成了林周暗所謂的,“好女孩”的模樣。

依然是不變的長直髮,但是披在肩上有了溫婉的氣質,戴小小的不顯眼的耳釘,穿T恤和花朵的中裙,光潔白皙的小腿,光腿穿麻編的平跟涼鞋。

颱風來臨前的某次聚會後,夏朵薇在身後叫林周暗。他回過頭去,看到按着長髮和裙襬向他跑過來的夏朵薇,有一種清新到讓人心跳的美麗。

“一起走吧,我回我姑姑家。”

林周暗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

颱風臨近,那天的風真的很大,路邊的樹好像隨時都會被吹斷腰肢,瘦弱的夏朵薇好像會像風箏一樣被吹到天上去。不知道是誰先拉了誰的手,反正最後,是林周暗拉着夏朵薇一路走到車站的。

他小心翼翼地拉着她,就像年少時和駱小娓瞞着家裡人走了很遠的夜路去看露天電影一樣。想到小娓,林周暗的胸腔裡就漂起薄薄的涼意,輕輕地鬆了手。

“車來了。”

安靜的並肩坐在一起,然後一前一後地下車,一左一右地分道揚鑣。林周暗不知道,夏朵薇很快就轉身,一直一直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她的視野裡,然後一個人坐上相同的返程車,回家。

夏朵薇根本就沒有姑姑。

大二那年的暑假,夏朵薇在林周暗念書的城市找了份實習的工作,而那一年,林周暗也因爲雙學位補課沒有回家。一起生活在一座陌生的城市裡,兩個人的聯繫忽然緊密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