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幽運理,冥冥命數,人乘桴其中,力甚不逮!
卻說吳痕,當日經歷年月深淵後,本已受傷的他仍然搖搖晃晃地朝着山下走去,等走到府門前的街上時,忽然停了下來,在他十歲之時,也差不多這個時候,因爲第二天要參加天心測試,他不免心中忐忑,輾轉反側直到月亮西斜仍然毫無睡意,便起身來到街上走動,可忽然迎面走來一個好不虛幻的身影,因爲是黑夜,吳痕看得並不很真切。
那人道:“孩子,你在擔心什麼?”
吳痕那時還是孩子,不留神就說出心中擔憂:“您看我明天能通過天心測試嗎?”
那人回道:“當然可以,不過……”
吳痕忙問:“不過什麼?”
那人搖了搖頭:“孤煞之眉,無自困相,我倒是希望你是一個普通人。”說完這無頭無腦地話後,就消失在街道盡頭。
吳痕想起往事,忽然腦中嗡嗡作響:“這到底是什麼意思?”想着想着,只感一陣睡意襲來。
睡夢中,吳痕夢到了一個亦真亦幻的男子身影,說他真卻難以辨清他的容貌年紀,說他幻卻又一直似笑非笑地看着吳痕。吳痕擡頭看着這個半空中的身影,問道:“你是誰,爲何這般看着我?”
“我是來爲你解惑之人。”
這個聲音,吳痕總感覺有些耳熟,想了半天才想起是誰:“是你?!”
“你還記得我的聲音,那你還覺得我當日是信口胡言嗎?”
吳痕喃喃自語道:“孤煞之眉,無自困相。”這八個字便是當日相士給他的測言。
“不錯,孤煞之眉說的便是一生一世的煢煢孑立!”
吳痕猛然擡頭:“那……那‘無自困相’呢?”
“失去親人的經歷,會讓你失去自我,永處困境!”
“失去自我,永處困境?”吳痕輕輕重複一句,此時此刻,孤煞之眉已然應驗,他不敢質疑,忙問:“那要如何才能脫離困相?”
那人並沒急着回答,反倒說起看似無關的話:“正如你一樣,世人也身陷囹圄,他們總是能爲自己的一言一行找到藉口,這藉口就是他們在困境中掙扎的最好證明,渾渾噩噩的他們正等着你去解救!”
“可我也身處困境,又如何去解救他們?”
“這就要說到你爲何會淪落至此了,想想你的家人吧,他們是怎麼死的?”
“是王朔,是王朔派人……”
“如果你的家人都有修行,他們還會不會葬身火海呢?”
“這……”
“你只想着這一切是王朔造成,想着只要殺了他你就能夠解脫?是也不是?這太膚淺了,在眼下的規則下,你這樣的悲劇仍然會不斷上演,所以你要宣告屬於你自己的法則,去吧,不要再猶疑,不要再反抗,迴歸最真實的自己吧!”
話音剛落,吳痕便從夢中驚醒。想着剛纔的談話,不知不覺來到了吳府門前,望了眼早成廢墟的家後,心中的恨意又被激起,本散亂的頭髮隨之不斷飄飛起伏,在人羣異樣的注目下,消失在路的盡頭。
清風山的小村莊裡,一個小婦人推開小屋的門,牽着一個六、七歲的孩童走了出來,正好看到信步胡走的吳痕,見他樣子古怪,不免也多看了幾眼。可是這一幕正好被剛剛回來的丈夫看到。男人一時怒氣橫生,快步走到婦人面前,一把拉過來就是一個巴掌,嘴裡喊道:“讓你看,讓你再看!”
吳痕面無表情地轉頭看了一眼,可這男人非但沒有絲毫收斂,反而下手更重:“我不打瞎你的眼睛,我就不是個男人。”說完,果真掄着拳頭向女人的眼眶砸去。
這幾下可是不輕,婦人發出一陣厲叫,便捂着眼睛倒了下去,指漸慢慢有鮮血流出。孩子見母親倒地,害怕地蜷縮到牆邊,可仍目不轉睛地看着。
吳痕見狀,忽然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毫無徵兆地抽出背上的棲霞劍,紅光閃過,男人頓時被劈成了兩半,吳痕口中吐出幾個字:“這不該是你的藉口!”便扔下再無依靠的一對母子,接着上路了。
幾日後的一個山谷中,有人正在灌木叢中仔細地找尋什麼,不久後他就露出了激動、欣喜的表情,連有人經過身邊也渾然不覺,依然自顧自地將手伸向了一朵豔麗的小花。
正要成功摘到時,有人攔住了他:“這花有毒。”
這人擡頭一看,說話的人頭髮散亂,眼掠紅光,不由他愣了一愣,他當然知道這花有毒,可是爲了採到賣錢,哪能顧得了這些,便按下心中的震驚,道:“兄臺,我知道,所以纔要把它拿到手。”
“爲什麼?”仍然是簡短的幾個字。
“錢!越危險的事越才能掙錢。”
“這樣你也會死!別的東西都可以去得到,可是生命一旦失去,是找不回來的,你應該選擇其他的路。”
這人聽後露出一絲苦笑,搖頭道:“不,我沒有別的選擇,這是最快最好的方法,爲了一家老小,我願意。”
“你若因此而死,他們應該以什麼心情花這筆錢呢?這錢買來的米,如同你的血肉,讓他們如何下嚥,買來的衣服,猶如你的皮囊,他們如何披在身上?你一死一了百了,可把煎熬留給了他們,這對他們公平嗎?”
這人嘲諷的笑了笑:“你不會懂的。”
聽到這話,吳痕的表情瞬間僵住:“我不懂?哈哈,你可能沒有想過這些,不過你死後會知道你這麼做到底應不應該。”說罷,棲霞劍再度出鞘,紅光閃過,這人倒在了血泊之中,吳痕嘴脣又動了動:“藉口!”
時間又過幾日,幽州城外,一羣人正在參加王府的選拔,他們眼前是一個陣法,裡面迷霧漫布,看不清任何事物。
這是他們將要面臨的最後一關,可是他們卻沒有一點點喜悅,除過這也是生死考驗外,還有一個原因:要想參加王府的選拔,必須兩人一起報名,前幾關也是兩個人一起配合通過,可是這最後一關,卻只能讓一個人活下來,這怎麼能不讓事先並不知情的他們爲難。可事已至此,他們也只能硬着頭皮上,因爲後退更是死路。
十個人剛剛走進陣法,剛剛翻過南山的吳痕也來到了這邊,他看了眼陣法和陣法外幾人的穿着,心中已知這是王氏一族選拔人才的一貫伎倆,可要讓他繞行,又怎麼可能?於是也徑直踏入了陣法之內。
王府負責的人看了一眼,也沒有阻攔,用他的話說就是:“有人既然想死,那也怪不得別人。”
陣法裡,有人在捉對激戰,也有人以一敵二,更有人鬼鬼祟祟的躲在遠處,在這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選拔中,無論怎麼做,他們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活下去,因此打鬥的人都拼盡全力,所使的都是招招致命的狠招。
吳痕身形一動,飛速地掠了過去,忽然間,他疑惑地看向一邊。那裡站着一個人,那人就這麼靜靜地站着,可是也不免成爲別人襲擊的目標,然而奇怪的是,這人對於來敵卻都是仁慈以待。
吳痕見此,忽然想到上午在經過一處小村莊時遇到的事。一對母女坐在門前的老槐樹下,母親憂心忡忡地看着村口的路,卻還要時不時回答女兒的問題,女孩問道:“娘,爹說我以後每天都可以吃到糖葫蘆,這是真地嗎?”“嗯,你爹從不騙人,他一定會回來,帶着糖葫蘆回來。”“可爲什麼自從爹答應這件事後,我再沒有見過他笑,是不是爹不喜歡女兒吃糖葫蘆?”母親摸了摸女兒暗黃的頭髮,回道:“怎麼會呢,你爹他最疼你了。”聽了這話,小女孩高興地追逐槐樹上飄下的落葉去了。母親這時卻悄悄閉上了眼,仰頭嘆息一聲,道:“善良的你一定做不來王氏一族的事,可是爲了我母女你還是去了,只是自那以後,只是自那以後,我母子再沒有見過你笑。”
想到這,吳痕閃身來到一動不動的人的身前,輕道:“你這樣是不可能活下去的。”
那人聽出說話人並不是參加選拔的人,便解釋道: “要我與之前並肩作戰的朋友兵刃相向,我做不到。”
“你既然走上了這條路,就應該有這個覺悟,若是他和你一樣想法,你又怎麼會傷到他?看來你心底其實還是不信任他。”
這人轉頭看向聲音傳來的地方,試圖看清吳痕的面目。這時有人趁他分心,偷偷摸到身後,舉劍狠狠揮來。
吳痕一個彈指,替這善良的人化解了性命之憂,再道:“你要是再這樣坐以待斃,恐怕你的妻女再也見不到你了。”
這人聽罷,沉重地點了點頭:“我想他應該和我想法一樣,我相信他,我不會再猶疑。”說完,不再仁慈,揮刀結果了偷襲人的性命。
時間慢慢過去,陣法中的打鬥聲漸漸稀少,直到再無一絲聲音。
這人殺了這麼多人,自然觸動心性,此刻眼睛通紅的他出聲問:“怎麼沒了聲音?”
吳痕道:“人死了,當然就沒有聲音了。”
這人想到等待着他糖葫蘆的女兒,急切問:“這麼說我沒有失信?”
吳痕道:“不錯。”
聽了這話,這人喜不自禁,可只維持一息後又問:“那他呢?”
吳痕反問:“你剛纔殺了幾個?”
“我……我記不清了。”
“九個。”
這人怔在原地:“你胡說,我怎麼可能會殺了他,他一定也和我一樣只守不攻。”
“如果我沒有猜錯,你剛剛殺死的就是他,就在你的右手邊。”
這人慢慢移過去,伏在地上才隱約分辨出躺在地下的是誰。這一瞬間的反喜爲悲,讓他如何承受?清脆的聲音響起,這人手中仍滴着鮮血的刀刃掉落地上:“我殺了陪我一路走過的人!竟然是我殺了他!”
“你不需自責,若不是他動手在先,又豈會成爲你刀下的亡魂。”
“我應該堅持自己的原則的!”
“你的原則?你和他之間只能活一個,你要想活下去,那他就一定會死,你是想說哪怕他死,也不該是你殺死的嗎?”
這人情緒激動,大聲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是我親手殺了他?”想到這裡,心中熱血涌上,撿起刀便要自我了斷,卻被吳痕一腳踢翻在地。
吳痕怒道:“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你竟然如此輕生?人最重要的事活下去,不是嗎?”
“不,我寧願死!”
“你的妻兒正在家門口翹首以待,你可要三思而行!”
“正因如此,我才更不知如何面對!他也是有家人朋友的,我註定永遠活在陰影之中!”話語中,很明顯已經不準備自我了斷。
“我說了這麼多,你還是如此執迷不悟,看來你枉自爲人,罷了,與其讓你爲此自責愧疚一生,不如讓我送你一程吧。”說完,棲霞劍出,這人倒在血泊中,仍然滿臉的不敢置信。
飲過血的棲霞劍,也從以前給人以激情鬥志的的嫣紅變爲了殷紅,彷彿要把萬事萬物全部吸進的殷紅。吳痕望着棲霞劍,迷茫道:“世人都似這樣身陷囹圄嗎?”仇恨之血的覺醒正是依賴於情感的波動,情感越是波動,仇恨之血便越會激發,經過這三件事,吳痕的仇恨之血已覺醒五分,等完全覺醒,吳痕便會失去自我。
這天下午,吳痕來到了幽州城外,這一路來,他未眠未休,此刻竟然也沒有感到一絲不適,反而心中悸動不已。當然,擁有仇恨之血和深淵之力的人,又怎麼會再和平凡人一樣。
就在吳痕擡步入城之時,他忽然想起什麼,徑直走向了另一處。不久,一個身影出現在望月小溪邊。
這些天的經歷,早讓吳痕心神兩亂,哪怕此刻在望月小溪邊,也僅能讓他獲得些許平靜。他慢慢來到溪水前,溪水中,他的影子略顯狼狽,衣衫破爛、披頭散髮,早沒了當日的翩翩英姿。
吳痕想起還在耳邊的話,喃喃道:“孤煞之眉,無自困相!”終於閉上了眼,一個搖身,溪水中的他變了模樣。他終於還是被相士說的話主導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