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華斯將槍藏好、穿上和上一層一模一樣的衣服推門出去,就看到204的那對夫妻又在吵架。
還是那樣奇怪的姿勢——女人半隻腳踏在屋內,從外面扶着門把手,身體則向外擰。
因爲之前有了經驗,這次艾華斯特地注意了一下她的身體重心……發現她的重心落在離開房間的那隻腳上。
人站在門口有兩種可能。要麼是想要進入,要麼是想要離開。
而這女人明顯是想要離開。
可她上次在看到艾華斯的時候,卻是立刻進了屋。不僅如此,她在進屋之後沒有傳來任何聲音……除了她之外,甚至就連屋內的“丈夫”也同樣沒有說話。
爲何如此?
——現在就能弄清楚了。
“……如果不是你,老孃也不會淪落到……”
女人說話到一半,擡起頭來就看到了悄無聲息靠近過來的艾華斯。
“艾格尼”對着她,嘴角微微上揚、按照自己的習慣露出一個笑容。
雖然他沒有照過鏡子,但似乎艾格尼的面容並不像是艾華斯自己那樣友善——明明笑容應該是一模一樣的,那女人卻是嚇了一個哆嗦。
她頓時止住了話題,順滑的收回了即將踏前半步的右腳、便打算回房間。
女人的眉眼之中,是真切的恐懼與忌憚。
但就在這時,艾格尼卻是踏前半步、用腳卡住了即將關閉的門。
女人臉上的恐懼之色更甚,她下意識的想要更用力的關門、卻不敢弄疼艾格尼。
“你認識我?”
艾格尼笑眯眯的開口問道。
不等她回答,艾格尼便伸出滿是老繭的寬厚手掌:“自我介紹一下。我叫艾格尼,一名老師。就住在你們隔壁。”
“哦,我是簡……”
女人畏畏縮縮的說着,伸出手來輕輕握了一下艾格尼的指尖,便立刻如觸電般鬆開:“我是一名……呃,小商人吧,算是。”
“哦?”
艾格尼保持着微笑,禮貌的詢問道:“那可太好了,請問有治療感冒發燒的藥嗎?我女兒生病了,需要點藥。”
而女人回過頭來,用徵求的目光看向房內的男人。
那是一個原本在房間中踱步的枯瘦男子。在看到艾格尼進來之後,男子沒有斥問艾格尼爲何直接就這樣進門。也沒有打招呼或是迎上來,而是像是被凍住了一樣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與看起來還算年輕、容貌平平無奇的女人相比,他至少要老上十幾歲。至少有四十多歲。
男子面目通紅、像是猴子一樣醜陋——並非是因爲羞惱或是氣憤,而像是某種炎症或是過敏的症狀。若非是艾格尼沒有聞到酒氣,簡直要懷疑他是不是喝多了。
“感冒藥啊……應該有吧,我找找……”
說着,便從房間角落裡的一個揹包裡面翻找着。
他左看右看,有些遲疑的找出了一瓶粉紅色的鍊金合劑。
“這個……或許可以。”
枯瘦如猴的男人走過來,有些畏懼的看了一眼艾格尼。
他看起來有些緊張,但開口卻是很流暢。男人熟練的介紹道:“這是‘休眠’合劑,喝下它之後睡上一覺,就能修復身體創傷,醒來神清氣爽!”
“把那個也拿來。”
就在這時,簡卻主動開口道。
她提醒道:“就是‘那個’。”
“哦,我都忘了!”
男人一拍腦袋,作恍然大悟狀:“您一定想要這個!”
說着,男人從揹包裡面又掏出來一個小盒。
——像是風油精大小的金屬小圓盒。
看着那熟悉的東西,艾格尼的目光頓時凝聚了過去。
“您一定認識這個,醉夢酊。只要舔一下就能做個安穩的好夢。很多時候發燒難受就是因爲睡不好、翻來覆去做噩夢,只要來一口這個就好了。”
“……這東西,很貴吧?”
艾華斯拿起了那枚醉夢酊。上面蝕刻着一個長着人臉的彎月圖案,下面標着一行小字“1811-01-022,活銀工坊”。
“……十年前的批次啊,這過期了吧?”
在夢界儀式裡面看到醉夢酊,這讓他感到有些微妙。
他這次儀式裡還是沒有使用醉夢酊。因爲銀與錫之殿還是挺安全的,更不用說還有艾華斯的儀式師老師伊本看護他。醉夢酊還是留給下次進階吧。
下次進階的時候,他大概率還在鷹岬村。那種混亂不安定的睡眠場所裡,就需要醉夢酊防止自己被吵醒。
“沒關係的,這上面標着的日期是假的。這東西剛出來不到兩個月,不這麼標沒人買不是……”
像是看懂了艾格尼的遲疑,男人解釋道:“這是仿品——效果沒正品那麼強,但也肯定是有點用的。放心,絕對對身體沒有害處。您看外面暴風雨還下着呢,我也跑不掉不是?”
“那還真謝謝伱了。”
艾格尼再度露出友善的微笑:“不知道要多少錢?”
“您先把女兒的病治好吧,錢的事之後再提也不急。”
中年男人笑道。
“那還真謝謝您了。”
艾格尼禮貌的點頭感謝道。
在兩人的微笑目送之下,他退了半步、自己帶上了房門。
他大踏步的離開,高大沉重的身體發出咚咚咚的聲音遠去。
但艾格尼站在樓梯前,面無表情的等了一小會。便躡手躡腳的退了回去,站在了那兩人的門口。
“……你把那東西賣給艾格尼,他發現了怎麼辦?”
屋內傳來男人壓低的急切質問聲:“他帶着槍的,你想死嗎?”“你才他媽屁都不懂,”女人粗俗的聲音傳來,“你真信那是他女兒了啊?他肯定是認出我們來了,所以過來要點能讓那小傢伙安靜下來的藥……”
就在這時,樓下傳來兩聲槍響。
艾格尼這次就站在門口。他終於能夠確定……以這旅店的隔音,肯定所有人都聽見這槍聲了。
他仍舊安靜的站在門口,聽着屋內的動靜。
女人下意識的恐懼着發出尖叫,但只是剛一尖叫、就立刻被人捂住了嘴。、
“別吵,你想死嗎?!”
男人的聲音變得兇戾:“就當什麼都沒聽見,知道了嗎?”
“……是艾格尼嗎?那個變態殺人狂……”
女人的聲音顫抖。
“——別亂猜,別說話!”
男人警惕到有些神經質,與之前友善的樣子完全不同:“說不定現在就有人在外面聽着!”
艾格尼嘴角微微上揚,這次他才真正安靜的離開了。
他穿過樓梯,在一樓大廳裡找到了那位扮演“雅各布”的記者。
與上次不同——這次大廳裡除了記者與前臺的屍體之外,還有一個穿着馬甲形態鑲鐵皮甲的老人。
老人有着黝黑如碳的皮膚,瞳孔則是藍色的。他警惕的看着記者,右手虛虛抵在腰間的精靈短劍握柄上。顯然是一位老監察者。
兩人此刻正在對峙着,不發一言。也或許是已經把該說的話都說完了,正在等待着什麼。
他們幾乎是同時注意到艾格尼出現,記者頓時鬆了口氣、鬆懈了下來。
而老人也將自己警惕的目光分潤過來了一些。但他看起來似乎並沒有太強的攻擊性,只是站在那裡看着、不發一言。
記者則是對着艾華斯打着招呼:“你終於來了——你這次來的太晚了吧?”
“我明明剛復活就下來了,我想可能是流速不同。”
艾格尼沉聲說道。張口便是謊言。
記者卻只是點了點頭,像是在贊同些什麼。
他扭頭對着老人開口道:“現在可以相信我了吧?我就是偵探,那個壯漢就是狐狸。”
監察者打扮的老人卻只是搖了搖頭,嚴肅的說道:“準確的說,如今只能確定你們兩個中至少有一個不爲梅林。”
“你是純白,對吧。”
艾格尼突然開口,以非常肯定的語氣說道。
老人慢慢轉過頭來,有些驚奇的看向艾格尼:“我才只說了一句話……你是從哪裡看出來的?”
“我蒙的。”
艾格尼笑眯眯的說着。
他的面容露出這種笑容,卻顯得有些恐怖:“一共就七個人。排除掉我,排除掉偵探,排除掉璐璐,排除掉藍花楹。你肯定不是託帕。剩下的也不過就是純白與活銀。
“二選一而已。不管你怎麼回答,我都會根據你的反應來確定你具體是誰。”
怎麼猜的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對方的反應。
“不愧是‘狐狸’。”
老監察讚歎着,卻沒有將放在腰間短劍上的手鬆開:“但是我依然不能排除你們中的某一人是梅林的可能。”
“哎呀,不用這樣。他就是偵探。”
艾華斯笑眯眯的說着,看向了記者:“對吧?”
“你們是用某種途徑確認過身份了嗎?”
“算是吧。”
艾華斯臉上的笑容淡了些許,變得似笑非笑:“他迴應我的方式,無疑便是‘偵探’對‘狐狸’的迴應方式。
“這樣的話,你們那邊就到了兩個。我們這邊也到了兩個。已經鎖死四個人的身份了,還剩下三個。”
“——璐璐,活銀,託帕。”
記者接着道:“剩下的角色裡,還有你的那個女兒,那對夫妻中的丈夫,以及那個舞女。”
“爲什麼不能是看門的那個人呢?”
純白扮演的老監察者開口反問道:“有可能狐狸的女兒纔是那個的多餘的人,那麼剩下的就是男人、舞女、前臺。”
“事先說明,”艾華斯看都沒有看記者一眼,只是看向老監察,“我的任務讓我必須保護我的‘女兒’。所以我不會讓你們對她動手。”
“除非證據確鑿她就是梅林,否則我不可能隨便對小女孩動手的。哪怕只是在夢中。”
純白毫不猶豫的答道。
聞言,艾華斯微微笑道:“真是不錯。我們參加了這麼多次晉升儀式,終於遇到了一組正常人隊友。”
他說着,看向記者:“你說對吧,偵探?”
“確實,正常的隊友可太不好找了。”
記者點頭贊同道:“他們只想着如何背叛你,毫無道德可言。”
“也不知道璐璐那邊如何了……”
艾華斯嘆息着:“我其實有點擔心她。看起來她要麼在底層,要麼在高層……如果在底層的話,她可能一不小心就死穿了。如果在高層的話,她可能會被嚇得不輕。”
“不用太擔心,”記者真心實意的安慰着艾華斯,“你也總要讓她自己堅強起來,不是嗎?她不可能一輩子依賴你。在夢裡成長,總比現實裡強,一般人想有這機會都沒有呢。比起毫無意義的擔心,我們還是先去看看剩下那幾個人吧。
“如今我們三個在一起,至少可以確定其中兩個不爲梅林。有複數證人在場,這個時候的蒐證纔是有意義的。”
“……確實。”
艾華斯露出笑容,看向記者微笑點頭、滿懷深意的說道:“那就先聽你的……
“我的大偵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