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那句話。”
阿萊斯特嘆了口氣,轉移了話題:“說起來……你現在還有超越道途的衝動嗎?”
看着大衛明顯變得遲疑的表情,阿萊斯特補充道:“如果有的話,你可以跟我說一下。
“畢竟我們以後就很難再見面了,平時也不在一個社交圈裡。你儘可以把我當做一個樹洞,把那些不敢跟身邊人說的話宣泄一番。”
“……那還是不行的。”
出乎預料的,大衛卻拒絕了阿萊斯特的提議。
“爲什麼?”
“伱和艾華斯先生是朋友,而我也很尊敬他。他是一個了不起的人……溫柔、正直又善良。”
“騎士”先生遲疑了片刻,還是說了出來:“我不希望他知道我是一個有超越道途傾向的人。”
……哇。
你好能夸人。
阿萊斯特甚至感覺被這讚美噎了一下嗓子,一時都不知道該如何迴應。
但很快,她臉上便掛起了哄小孩般的溫柔笑容:“這樣……那我們做個約定,大衛。我發誓不會將你對我說的話跟艾華斯講,怎麼樣?”
“可是這樣真的好嗎?”
大衛卻有些擔心的說道:“你們是朋友吧?這樣的話,就是對朋友有所隱瞞……我害怕你們會因此而吵架。我對你們都很尊敬,如果你們因爲這種原因而吵起來的話,那也會有我的一份錯。”
“……那這樣。如果我想要將你的事告訴艾華斯,就要先爭取你的同意。這樣可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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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萊斯特貌似退了一步。
而大衛顯然被成功哄騙了。他認真思考了一會,然後慢慢點了點頭:“這樣可以。如果你們要因爲這件事而吵架的話,記得跟我說一聲……不,如果是緊急情況的話,我就默認同意好了。”
“說真的,我覺得你更適合奉獻道途。”
阿萊斯特感嘆道:“你確實是個好孩子。”
但聽到阿萊斯特誇自己是好孩子,大衛卻反而撇了撇嘴、顯然有些不太高興。
他沒有接茬,而是板着臉、做出一副大人的模樣,嚴肅的開口說出了正事:“阿萊斯特小姐,我認真考慮了您問我的那三個問題。”
“直接叫我阿萊斯特就好。”阿萊斯特輕笑着補充道。
“是,阿萊斯特閣下。”
大衛有些固執,但或許也只是不敢直呼阿萊斯特的名字。
他認真道:“我認爲,我至少前兩點都已經能穩定做到了。
“——向死而生的勇氣,以及向不可戰勝的敵人挑戰的覺悟。
“唯有第三點……‘捨棄已經到手的勝利,來謀求更大的勝利’這點,有些困難。我覺得我或許能做到、我有那樣的決心。但我畢竟沒有真正面臨過這樣的苦痛抉擇……因此我也不太確定我到時候是否能做出這樣的行爲……”
最開始明明就一副不想講的模樣。但在打開話匣子之後,他卻開始講個不停。
顯然是平時有很多的憂愁煩惱,然而這些話他根本不敢和別人說。
雖然艾華斯知道,阿瓦隆超越道途的非法性、很大程度上來自於壟斷了超越道途晉升知識的高貴之紅的非法性。而隨着如今高貴之紅被剿滅,之後超越道途很快也會被解禁。
而其他道途的限制,基本都是職業限制。比如說黃昏道途可能是保存師、也可能是死靈師。從阿瓦隆人的普遍道德角度來說,前者就是好人、而後者是壞人。
但顯然,對政治不瞭解的大衛並不清楚這種立場方面的問題。
他只是單純的覺得,自己在觸碰阿瓦隆的禁忌。
一方面他確實感受到了道途共鳴,可另一方面他父親的身份又讓他不敢把這話跟任何人說。
他害怕自己的父親對自己失望,也擔心自己會給父親惹來麻煩。
唯有“阿萊斯特小姐”——這個身爲超越道途的超凡者,卻非常友善的阻止他走上這條路的前輩,才能讓他大膽的說出心中的那些憂愁。
大衛坐在桌子對面,對着阿萊斯特講個不停。
最開始是艾華斯曾經給他展示的“超越道途三準則”,隨後很順滑的就講到了他的那些同學們,隨後開始向阿萊斯特這個人型樹洞抱怨着。
他認爲自己的同學們都太幼稚了。沒有什麼理念,沒有什麼夢想,也沒有什麼擔當。他們就彷彿只是過一天是一天,隨意的揮霍着自己的時間……而這讓大衛覺得渾身難受。因爲他被自己的父母反覆教育,給了巨大的壓力;可從另一個角度來說,他又確實覺得自己很累。
所以他纔會逃課——他的逃課並非是貪玩,而是認爲“老師給不了他想要的東西”,他想要學習一些更有用、更精深的東西。可哪怕是他的父母,也不知道大衛的真實想法。
因爲大衛就不敢把這些話說出來。他覺得這“太超越了”,會讓人懷疑自己的道途適應性。因此他還在刻意隱瞞自己的真實想法。
阿萊斯特只是笑着,迎合着他。大衛講着講着,就慢慢變得自然了起來。
從那闆闆正正的端正坐姿,逐漸變成了趴在桌子上的懶散樣子。大衛有一米六高,但那爲了凸顯審訊者的高大形象、而過於高大的審訊椅子對他來說還是過於高大,讓他雙腿前後非常自然的擺動了起來。
而在阿萊斯特的誘導之下,大衛很順利就講到了自己的情感方面。
他在自己班中,確實有一個喜歡的女孩。
那是一位主教的孩子,今年和他一般大。她的母親和馬瑟斯主教一樣,同爲圓桌廳的靈職議員。大概也正因如此,他們才能在同一所學校中讀書。
最開始,大衛因爲她的溫柔與善良而暗暗喜歡上了她。
因爲他覺得對方有着一種“成熟”的氣質——或者說,是和身邊那些十三四歲的小屁孩們不太一樣的感覺。那種一種會照顧人的,像是姐姐一樣的感覺。在那些無憂無慮的孩子們的映襯之下,就顯得對方比其他人早熟很多。但大衛並沒有向她告白,而是暗自觀察着。
可很快,他就又自顧自的感受到了失望。因爲他發現對方其實沒有他想的那麼成熟……她也會任性、也會吵鬧,也會喜歡那些孩子們同樣喜歡的東西。
而最讓他震驚的,是在一次交際晚會上,看到了那女孩與她母親大吵大鬧、說是要回家,甚至直接哭了出來——那是與她在學校中的那種溫柔寬和完全不同的形象。
大衛是從不會與父母爭吵的。
他對自己的父母非常崇拜,夢想着要成爲他們那樣了不起的人、能夠用自己的生命守護他人。
“這樣啊。”
阿萊斯特輕聲說道:“所以你就不喜歡她了嗎?”
“嗯。”
大衛點了點頭,但又有些失落:“或者說,我其實從來都不知道真實的她。我喜歡上的,只是她的一個側影,而我卻以爲那是她的全部。”
“不錯嘛,還能說出一些挺有哲理的話。”
阿萊斯特笑着:“你能自己想明白,還挺好的。”
“是的,所以我就打算以後不戀愛也不結婚了。”
大衛挺胸擡頭,認真說道:“我將用我的全部生命守護阿瓦隆。”
“那你可要被你爸爸揍了。”阿萊斯特輕飄飄的調笑道。
聞言,大衛縮了縮脖子,不敢言語。
他確實想要成爲“英雄”。也確實被父親揍過。
事實上,他最初的夢想其實是成爲“犧牲的英雄”而被人們崇拜悼念——後來被喬治揍了一頓,才勉強退讓一步,把夢想改成了“英雄”。
“但我還是……想要戰鬥到最後,爲他人而犧牲。”
大衛小聲說着自己真實的想法:“如果我有妻子和孩子的話,他們肯定會因爲我的死而感到悲傷……就像是父親如果死了,我也會很悲傷。而且我如果死了,應該也會影響到他們的生活……所以,我覺得不要和其他人太親近會比較好。”
這是他潛藏在心底的念頭。
若非是與阿萊斯特聊的這麼開心,他絕不會將這種念頭說出來。
——因爲這彷彿就是在承認,自己的犧牲是“別有用心”。那就不再是純粹的英雄了,而只是嚮往死亡的狂徒。
阿萊斯特若有所思。
她也感覺到了,與其說是大衛想要成爲英雄……倒不如說他渴慕着如煙火般的壯烈之死。
這是他超越道途的適應性所決定的。
或者說,在他父母都沒有超越道途適應性的情況下,他在這麼小的年紀就產生了如此清晰的超越之慾,說明他本身就是異常的。只不過是大守護者的教育太好了,以至於掩蓋住了他的問題。
——那說不定,還真可以將蛻升術士交給他。
這種向死而生的職業,無疑是最適合大衛的。
“這樣吧,大衛。”
阿萊斯特輕聲開口道:“你相信我嗎?”
“我非常相信您,阿萊斯特閣下!”
大衛堅定的說道,眼中有些熱切:“是有什麼任務要交給我嗎!”
雖然阿萊斯特與他想象中的成熟女性的形象不同……但這溫柔而又知性、如同姐姐一樣的形象,也確實讓他想要繼續靠近。
他也相信阿萊斯特絕不是壞人。
或者說,能讓自己父親認可、從而願意讓自己接觸的阿萊斯特……毫無疑問,她一定是無辜的好人!
而看着在深冬審訊室中,只穿着一件毛衣的阿萊斯特小姐被束縛在椅子上……這就讓他感覺到心裡有些難受。
如果能爲她做些什麼的話……
“這樣的話,等你再度晉升之後……就可以去找麗姬婭小姐。”
阿萊斯特輕聲道:“你就說是阿萊斯特介紹來的,得到了艾華斯的允許。想要向她尋求‘蛻皮更生的秘密’。你就說,自己正在尋找能夠用於儀式的七種回憶……”
聽到這話,大衛忍不住瞪大了眼睛、直起了身體。
他突然意識到了,這並非是一個任務。而是一個機遇。
他認真聽着阿萊斯特講述着的奧秘,瞳底隱約氤氳着紫色的模糊氣息。
抱着阿萊斯特的裙子,準備進門的麗姬婭停在了門口。
她閉目聆聽了一會,隨後無聲搖了搖頭。
等阿萊斯特全部跟大衛講完、等大衛確認過細節之後。她又等了一小會,才伸手敲了敲門。
“克勞利小姐,”麗姬婭發出稚嫩卻讓人莫名感覺威嚴的聲音,“審訊已經全部完成。你現在可以離開了。”
隨後,她便推開了審訊室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