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妮斯聽到聲音回過頭來,便看到騎在了獨角獸之上、被聖女殿下抱在懷中的艾華斯。
她的表情頓時就變得有些說不上來的古怪。
她微微躬身、右手撫胸,對着獨角獸之上的格蕾聖女行了一禮:“聖女殿下,很久不見。願司燭庇護你。”
“也願司燭庇護你。很久不見了,雅妮斯。”
格蕾露出笑容,溫聲道:“你叫我格蕾就好。”
這是“純白”的真名——理論上來說,知道的人應該不是很多。
“那就……格蕾。”
雅妮斯扶了一下自己的帽子,將它前面往下微微扯了扯。像是下意識的想要用它擋住自己的臉一樣:“伱還好嗎?”
“我很好。”
格蕾注視着雅妮斯,右手撫胸。
她放輕聲音,無比認真的說道:“但我好想你。”
雅妮斯顯然意識到了什麼。她發出無意義的呻吟,像是在假裝自己頭痛一樣伸手捂住了自己的額頭,藉此用手背擋住自己的臉。
但她的臉頰都有些發紅,甚至蔓延到了耳朵尖。
哦豁。
艾華斯還是第一次見到灑脫如風的雅妮斯有這種反應。
他眉頭挑了挑,整個人頓時精神了起來。
原來她們倆是認識的嗎?
而且看起來,這態度……好像……
艾華斯沉默的思索了一下,想到了一個精妙的形容:
——就感覺你們倆小時候組過樂隊一樣。
原本他看着雅妮斯一動不動站在這裡,甚至有那麼一瞬間將她幻視成了雕塑。
剛剛艾華斯都有些擔心,雅妮斯要是在這裡看久了會不會就此凝珀……但如今看來應該是不用擔心了。
聽到這句話的不只是艾華斯。
雖然純白聖女壓低了聲音,但她離雅妮斯至少有五米遠。這個距離下既然雅妮斯能聽到,那麼她身邊三人也能聽到。
旁邊的夏洛克和莉莉都刷的一下看了過來。
還好周圍沒有其他精靈圍觀,附近就只有這些熟人。雅妮斯深吸一口氣,還是調整了回來。
她仰起頭來,伸手捋了一下耳邊垂落的髮絲、露出瞭如往常一般開朗灑脫的笑容:“也確實,格蕾……我們兩百多年沒見了吧。”
“一百九十五年。還不到兩百年,你記錯了。”
純白聖女答着,伸手指向雕塑:“1704年貝提娜蒂亞大師凝珀……從那時你就離開了教國。”
聽到這話,艾華斯下意識看向了雅妮斯面前的那尊雕塑。
那是一位畫家打扮的精靈。她看起來年齡比雅妮斯大不了多少,也就是三十歲出頭的樣子。
與雅妮斯衣着風格的那種時尚、隨性而灑脫不同……那位精靈身上穿着連衣短裙,頭髮高高盤起、並露出纖細的脖頸。
她的容貌美麗而溫柔、低垂着的雙眼中有一種讓時間都變慢的專注。右手若非是握着畫筆,甚至會覺得她那是在拿着勺子,正在給孩子餵飯一般。
她那清澈透明的雕塑呈現出一種美麗的黃綠色——像是昏黃色的鹽,突然從高空跌落到翠綠色的湖泊之中。一邊沉入、一邊融化分解。最終在她胸腹左右的位置完全融化,化爲了一團如觸手般蔓延的花朵。
“像是錳酸鉀晶體融於水一樣……凝珀與道途有關嗎?”
夏洛克表情嚴肅,低聲喃喃着:“兩種道途交融在一起……爲什麼會變成這種顏色呢……”
一旁的莉莉輕輕拍了一下他的手臂,示意他別說出來。
而艾華斯則看向了雕塑下面的牌子。
《貝提娜蒂亞·繁花,1388-1704,因繪畫技藝突破極限而凝珀,凝珀期共五個月》
他意識到……這裡就相當於是發生凝珀的精靈們的墓地了。
凝珀的本質是靈珀化。所謂的靈珀,指的是包裹着昆蟲等生命的琥珀。
一旦被凝固也就意味着進入了非生非死的狀態。
靈魂沒有進入夢界,更沒有轉世投胎——靈魂仍舊存在體內。因此靈珀的靈、也指他們體內被凝固的靈魂。
被凝珀的精靈,如同進入了一種長久的安眠。他們對外界仍有少許感知,只是時間體感會變得很長、即使數百年也只不過彈指一揮間。正因如此,直接將他們殺死或者摧毀必然是不人道的……只能找個地方把他們存放起來。
第十三圓環,就剛剛好。
……她還不到四百歲啊。
真年輕啊。艾華斯無聲的感嘆着。
那就算貝提娜蒂亞如今還活着,其實也比雅妮斯大不了多少。
——雅妮斯現在都已經比她老師當年凝珀時要大了。
這算是精靈這個種族的少年天才嗎?
但是從凝珀症初次發作到死亡,也只有不到五個月的時間。這個速度,哪怕是在癌症裡也算是比較迅猛的了……
想到這裡,艾華斯有些擔憂的回頭瞥了一眼純白聖女。
雖然按遊戲裡的說法,格蕾的病情最後似乎穩定了下來。
但如今情況已經不同了,也不好說她就一定能恢復過來……而且艾華斯根本就不知道她到底爲什麼會凝珀。
這算是心病——只是對精靈來說,心病就能摧毀他們的身體。
而此時,格蕾沒有低頭看艾華斯。
她只是看向雅妮斯,聲音輕柔:“貝提娜蒂亞大師凝珀的那一天,你想必是還記得的。所以你爲什麼會忘記我們別離的時間呢?
“還是說,你忘記了……你走的那天我來送過你嗎?”
“虛指,虛指……度日如年嘛……”
雅妮斯冷汗都快下來了,支支吾吾的說着:“因爲想你,所以就下意識的多算了幾年。這是……這是一種誇張的說法……”
“——你中間回過了三次教國。”
格蕾打斷了雅妮斯的話。
她騎在獨角獸上,下意識抓緊了艾華斯的肩膀,表情愈發平靜的盯着雅妮斯:“爲什麼你不來見我?”
“我其實見過你……遠遠看過一眼……額,不止一眼,我關注你很久……” “——你是不是覺得我會忘記你?爲什麼不來找見我?”
“我是覺得……呃,你可能會很忙……”
“一百九十五年。用人類的壽命來說,已經送走五代人了。一百九十五年前,水仙公國和黑鷹公國都還是獨立國家;一百九十五年前,勞合社纔剛剛創立;一百九十五年前,地精還沒有開始從事巨魔貿易,善主們的第三次水源戰爭都還沒爆發。”
格蕾再度打斷,平靜而嚴肅的說道:“這已經比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的時間還要長。”
雅妮斯還想解釋一下,但她掙扎了一下,還是頹廢的嘆了口氣、低頭道:“是……抱歉格蕾。”
——艾華斯還是第一次見到雅妮斯大師這種狼狽不堪的樣子。
這個攝像頭精,在阿瓦隆的時候總是帥的不行。從來不走門,基本都是從畫裡面穿來穿去,彷彿知道一切秘密、嘴角總是帶着高深莫測的微笑。
那是實實在在的靠譜老前輩。哪怕是在索菲亞女王面前,她也總能維持相當高的姿態。
她離開阿瓦隆的時候,那叫一個灑脫而自由。那種浪漫而可靠的氣質甚至感動了艾華斯與伊莎貝爾。
那時有多崇拜她,如今濾鏡破碎之後就覺得她如今有多狼狽。
原來雅妮斯和純白聖女是一百多年的青梅竹馬……怪不得伊莎貝爾能聯繫到她,也怪不得原本遊戲中逃難時是她找了過來……
這確實是艾華斯不知道的知識。
在遊戲裡的時候,這兩個人完全沒有交流過——或者說那時的雅妮斯更能跑一些,全程都沒有被抓住過。
如今看來,恐怕聖女當時找的不是伊莎貝爾,而是想要用伊莎貝爾當線索,去抓不知道跑哪去了的雅妮斯……
而對雅妮斯大師來說,要是她下定決心不想見人、那可太難被抓住了。
在墮天司降臨之前,代價最低、距離最長的傳送能力就是“美術巨匠”的畫中倒影。這也是當前唯一能夠隨意使用的傳送能力。比沙菲雅那個憋好久才能傳個三十米的傳送門強多了。
在雅妮斯老老實實道過歉之後,純白聖女並沒有對此說些什麼。
她沒有說接受、也沒有拒絕,只是就這樣安靜看着雅妮斯。
雅妮斯心中一慌頓時開始轉移話題:“艾華斯,你爲什麼能坐在獨角獸上?”
“爲什麼呢……我也在尋找答案呢。”
艾華斯幽幽道:“您是覺得我可能知道嗎?我今天才第一次見到獨角獸。”
“我猜,可能和你鏡中倒影的能力有關。”
雅妮斯說着,露出颯然的笑容、將帽子推高了一些,身體便開始變得有些虛幻:“我還有些事,就先走了。之後我忙完了會來找你的……”
“那不如一起吧。”
格蕾突然開口道:“正好艾華斯要就職主教。這種事還是熟人多一些比較好吧。”
“我真有點事……算了,好吧。”
雅妮斯嘟噥了兩句,已經虛化一半的身體再度凝實。
艾華斯也趁機從獨角獸上下來,走到了雅妮斯大師身邊。
他小聲問道:“真有事?”
“真有事——和你還有點關係。”
雅妮斯也壓低聲音,瞪了一眼艾華斯:“你小子不幫我還看熱鬧……”
“因爲我也覺得,拋下朋友兩百年不見多少有點過分。”
艾華斯一本正經的說道:“所以到底怎麼回事?”
雖然感覺雅妮斯確實能做出這種事來——她是如風一樣自由的女人。不可能長久待在一個地方太久。但晾着朋友兩百年,聽起來也太離譜了。
雅妮斯下意識瞥了一眼格蕾,連連搖頭、什麼都沒說。
“我跟你說,你小子……”
雅妮斯壓低聲音,惡狠狠的說道:“請我過去的可是你姐姐。要是耽誤也是耽誤她的時間。”
“……芙蕾雅?”
“對——你還有幾個姐姐?”
聞言,艾華斯有些遲疑的看了一眼格蕾。
格蕾平靜的看了一眼雅妮斯,只是輕聲說道:“我已經抓住你了,雅妮斯,你跑不掉了。三天後來第二十一層。我給你空出一天時間來,聽你解釋。”
“……好。”
雅妮斯點了點頭,又瞪了一眼艾華斯就整個人虛化消失了。
而此時,格蕾嘆了口氣。
她對着空氣鞠了一躬:“讓您見笑了,瑪蒂爾達樞機。”
“沒事的呢。”
那是溫柔如水的聲音:“你們倆能和好,我也很高興。”
空氣微微浮動漣漪,一個有着藍色長髮,看上去二三十歲的年輕女精靈就出現在了那邊。
之前無論是艾華斯、莉莉還是夏洛克,都沒有注意到她的存在。
但艾華斯一眼就認出,她穿着樞機主教的長袍——樞機主教與大主教最大的不同,就在於他們的長袍都是定製的,一人一個樣、一人一個顏色,而不是紅色或者金紅兩色。
只是身上會繡有黑色的罪棘圖案,而圖案的中間必然是鏤空的、要露出皮膚或者鑲嵌寶石。
而瑪蒂爾達樞機的長袍是紫羅蘭色的,罪棘在胸口正中間、圖案是一個荊棘圓環。最大特點是袖口很大、讓人聯想到喇叭花。
不知爲何,艾華斯總覺得自己彷彿從哪見過她。
他思考了一下,這人會不會是與純白一同進階儀式的那幾位精靈……但從年齡與外形上,似乎都有點對不上。
瑪蒂爾達對着艾華斯微微點頭,右手撫胸、自我介紹道:“我是聖秩部的司階,瑪蒂爾達。主教及以上的聖秩都由我負責擢升。”
“瑪蒂爾達樞機。”
艾華斯伸手輕點三下,恭敬的說道:“願司燭看護您的光。”
瑪蒂爾達點了點頭,轉頭對着其他人說道:“過了這裡,前面就是聖秩部了。其他人請在此守候……艾華斯先跟我來換衣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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