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來嗎?”
西雅爾多王子突然睜大了眼睛,猛然回頭愕然看向身邊的阿萊斯特。
而阿萊斯特的嘴角微微上揚,如紅酒般暗紅色的瞳孔泛起漣漪:“不然呢,殿下?
“——星銻都已經到了這種時候,你不會覺得自己還能獨善其身吧?”
她只是一眼便能看出,西雅爾多根本就沒殺過人。
對於原本的王子殿下來說,這種程度的善念倒是根本無所謂。反倒還可以說是一種美德。
可在月之子已然打定主意篡位的當下,仍然還不敢殺人、不敢殺死自己的敵人,那就只能稱得上是軟弱了。
——不如伊莎貝爾遠矣。
阿萊斯特心中浮現出了這個念頭。
如果是伊莎貝爾,她一定會在仇恨與危機面前堅強起來——別說是殺人,就算是直接踏入戰場前線也絕對沒問題。
因爲在另一條世界線中,她就是這樣變成了真正的“鐵血女王”。
此刻阿萊斯特心中的情緒近乎沸騰、亢奮到像是即將放寒暑假的學生。她伸手按住明顯有些抗拒的西雅爾多王子,將他的手逐漸擡升,同時低聲呢喃着:“你還在猶豫什麼呢?他們可是你的敵人,是想要監禁你的叛軍。他們本就是死罪,只是由你提前執行罷了。
“正是因爲我在這裡,所以你纔沒有遭難。但我不可能一直跟着你、保護你……我終究不屬於這裡,也不屬於星銻。”
“我……”
西雅爾多王子咬了咬嘴脣,眼中滲透些許迷茫。
是啊……我到底在遲疑什麼呢?
他的手漸漸放鬆了抵抗,被阿萊斯特扶着慢慢擡了起來,槍口指向了微微搖晃着身體、瞳孔雙目無神的看守的額頭。
而緊接着,阿萊斯特就鬆開了手。
他有些驚愕、又有些遲疑的看向阿萊斯特。
阿萊斯特卻只是挑了挑眉頭:“看我幹嘛?看題啊?
“我說——伱不會還想要我手把着手教你殺人吧?你平時這麼依賴你媽媽嗎?那你去找那位月之子王后問問,她說不定會帶你吸血呢。還是說,需要我當你的媽媽餵你吃飯嗎,王子殿下?”
“……不。”
面對陰陽怪氣的阿萊斯特,西雅爾多王子用力咬破了嘴脣、舔舐着脣邊的血。
他沉默了一會,用略帶沙啞的聲音低聲說道:“我剛剛只是……還沒做好心理準備。”
“那就讓我看看你的心理準備。”
阿萊斯特悠然道。
——砰!
下一刻,槍口噴出火舌。
西雅爾多王子根本沒控制住槍口——或者說,他太低估這槍的後作用力了。
他單手持槍、姿勢雖然很帥但完全不標準。而在後作用力的作用下,他的手腕幾乎要被打折,槍口偏到了旁邊的牆壁上。彈射而出的子彈瞬間反彈回來,掠過了他的鬢角。
而這一槍擦到了那人的耳朵,劇烈的痛苦讓他瞬間清醒了過來。
看着對方迅速變得清明的瞳孔,西雅爾多王子的心臟猛然開始劇烈的跳動。他感覺到自己的耳膜一鼓一鼓的,外面的聲音也因此而變得模糊。
在恐懼與緊張之下,他強忍着手腕的劇痛、雙手握緊手槍抵在自己胸口,連連開槍!
前兩槍幾乎都歪了——一槍打到了肩膀上、第二槍則打在了手臂上。第三槍終於命中了腹部。
但這種非弱點傷勢對於第三能級的超凡者來說並不致命,反倒是幫助對方徹底清醒了過來。
對方的瞳孔剎那間變成深紫,發出瞭如同狼嚎一般瘋狂的咆哮聲。軀體剎那間膨脹變大,皮膚化爲血管突出的深紫色、涎水滴答流淌着,而雙臂外側的骨棱則突出並化爲了鋒利的長刃。
——這是魔人!
在陷入重傷狀態時,將自己體內的惡魔解除封印、從而用具現而出的惡魔組織填補自己缺損的軀體,在短時間內達成與惡魔融合的恐怖姿態!
西雅爾多王子恐慌的退後兩步,有些骨折的右手低垂着握着槍、而左手則慌慌張張在腰間掏着什麼——他似乎想要取下來什麼東西,卻始終沒能摸到。
而那發狂的魔人只是剎那間就恢復了健康狀態——他雖然已經失去了大半理智,卻仍舊本能的繞過了阿萊斯特、撲向了西雅爾多王子,頂着兩發子彈將他直接重重按在了對側的牆壁之上!
西雅爾多王子的槍受重擊而落地,腰間掛着的提包也被撕碎、裡面的瓶瓶罐罐散落一地。而魔人則對準西雅爾多王子的腹部,便是重重一拳!
僅是一擊,西雅爾多王子頓時吐出了一口血來。
魔人將他鬆開、任由西雅爾多王子向下慢慢滑動,便攥緊拳頭想要打向他的下巴!
可就在這時,只見西雅爾多的左手指尖如抽搐般微微顫動了一瞬。地上的藥瓶中便有一瓶瞬間發出昏黃色的光輝,隨後化爲粉末——
只是一瞬間,緊握着拳頭的魔人身上就裹上了一層厚重的巖殼。
他僅僅只是握緊拳頭向後拉開右臂——甚至還沒有拉到極限,身體就已經保持着這個姿勢被瞬間凝固!
這是石化藥劑。
鍊金術師使用鍊金合劑時,可以不服用、也不拋出,直接借用藥劑中的力量施法。
而只用不到十分之一秒、就能將一位變身狀態下的第三能級的魔人瞬間石化的藥劑,顯然不是西雅爾多王子自己能煉出來的。
這必然出自於第五能級的均衡者之手!想必應該是西雅爾多王子的鍊金學老師……
只見西雅爾多王子一邊吐血、左手一邊微微勾動,便有兩瓶藥劑晃動了一下化爲水晶粉末,綠色的光輝隨之綻放。
而西雅爾多的氣色幾乎是瞬間就好了起來,整個人也扶着牆慢慢站穩。
此時,阿萊斯特仍舊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西雅爾多王子倒是沒有去質問阿萊斯特“你爲什麼就在那裡看着”之類的話。
他只是一邊大口大口的喘着氣,一邊盯着被石化的魔人看。臉上覆雜的表情不斷變化。
“……是我疏忽了。”
過了許久,他才終於喘勻了氣。
他能說話之後的第一句話就是道歉:“我太小看他們了……他們在您面前如此脆弱,但不代表我可以輕視他們。
“我記住這個教訓了,阿萊斯特大人。”
不知不覺間,西雅爾多口中的“阿萊斯特小姐”就變成了“阿萊斯特大人”。
他看向阿萊斯特的眼神,也從忌憚變成了敬重。
真正被攻擊之前,他甚至覺得阿萊斯特的手段有些殘忍了……可自己真被那魔人悶頭揍了一拳之後,腦子瞬間就清醒了。
他們並不是什麼弱者,而是真正的叛賊逆臣。他們不是自己的子民,而是可以、並且也願意奪走自己生命的敵人。
而自己如今也已經完全脫離了過往那高貴的身份與安穩的生活。
倒不如說,如今自己的身份已然反過來成爲了桎梏、成爲了弱點、成爲了……一道足以致命的舊傷。
“——就是欠揍了。”
阿萊斯特慢悠悠走過來,聲音中帶有淡淡的笑意:“打一頓就老實了。
“一瓶珍貴的鍊金合劑、一頓毒打,換這個教訓……我覺得你不虧。”
“……是。”
西雅爾多對着阿萊斯特微微點頭、彎腰,聲音變得低沉且理性:“我記住了……”
他說着,彎下腰來將那些合劑一個又一個撿了起來,整理回自己腰間的挎包中。
而他最終在手中握住了一管昏黃色的油膏。它看上去只比口紅大一圈,像是細而小的玻璃試管,裡面流淌着如同魚肝油一樣的東西。
西雅爾多將它握緊,隨後猛然將它甩向了被石化的雕塑!
只見那藥劑瓶驟然破碎,在空中化爲粉末。而它綻放出了燦爛的昏黃色光輝,將那石像所包圍。
在那光輝的照耀之下,那石像逐漸粉碎、化爲齏粉。最終如同地上化爲白色水晶粉末的試劑瓶一同化爲一地薄沙。
“用鍊金術殺人,會讓你覺得自豪嗎?”
阿萊斯特在一旁幽幽說道。
“……不會。”
西雅爾多沉默一會,正視了這個問題並回答道:“但這會讓我更自信。
“——自信於,我也並非做不到殺人這種事。只需要戰勝自己懦弱的本能……這種事我也可以做得到。”
“這話放到星銻,還真是可笑。”
阿萊斯特輕笑着,微微搖頭。
她一邊遏制着心中愈發旺盛的惡念與急躁,一邊輕描淡寫的擺了擺手:“進去和你的好朋友說吧——你來救他了。”
阿萊斯特靠在牆邊,像是有些疲倦般微微閉上眼睛。如同一朵盛開的薔薇。
而地上的走廊中則滿是鮮血,唯有她自己的鞋子與裙襬都沒有被血弄髒絲毫。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這空氣中氤氳着的潮溼血氣,讓她的牙根都有些發癢了。
……好想吸血。
想要吸艾華斯的血。
想到這裡,阿萊斯特的瞳孔愈發鮮紅。
她感覺到自己的頭愈發的痛了,強烈的飢渴感讓她的胃都彷彿在抽痛——她感覺自己能生吃一頭牛!
好想吸血……
好想做愛……
好想殺人……
好想……
阿萊斯特抱着自己的左臂靠在牆上,閉上眼睛沉默的忍受着腦中愈發紛雜的思緒。
突然,阿萊斯特有些迷茫的睜開雙眼。
不知爲何,她腦中雜亂的思緒突然短暫消失。
她翠綠色的瞳孔已然恢復清明。
不知道那種混混沌沌的瘋狂感是否會捲土重來——趁着短暫的理智期,阿萊斯特猛然一口咬住了自己的大拇指。
並非是咬指甲,而是直接咬穿到了骨頭!
劇烈的痛苦之下,她咯吱咯吱咀嚼着自己的骨頭,眼中逐漸浸出愈發濃烈的紫色,讓她的瞳孔逐漸映出一種紫羅蘭色。
濃烈的好勝心,讓阿萊斯特終於正視起了月之子的可怕本能,而不是將其視爲“本就應該如此”的常識。
——我要戰勝這月之子的罪惡本能。
若是連自己身上的墮落本性都無法戰勝,那還談什麼擊敗墮天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