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阿萊斯特還是艾華斯的時候,他其實就見過鷹岬村的狂獵之王赫勒欽。
孤高的白之騎士赫勒欽·龍焰,正是人們所傳頌的純白如雪、璀璨如日的英雄。
他本就應該身披銀甲、手持龍槍、腰騎天馬自雲端駕臨……可之前艾華斯在對抗巨人王子時見到的那個狂獵之王,那時卻是全身都被暗屬性的怨恨氣息染成了漆黑一片。
那是因爲他作爲死靈太久太久……儘管已經得到了偉哲的赦免、成爲了擁有智慧的狂獵,然而狂怒與怨恨卻仍舊激盪在心中。
雖然亡靈本身的屬性是地,然而這些負面情緒所屬的卻是暗屬性。畢竟比起“靜止”與“永恆”黃昏,它們的本質更接近“墮落”,因此屬於超越道途。它們甚至形成了“恐懼靈光”這種原本屬於惡魔的能力。
而如今……
——阿萊斯特無比訝異的發現,赫勒欽的怨恨居然被某種力量淨化了。
此刻的狂獵之王赫勒欽,已經不再是那被漆黑盔甲所覆蓋的枯黃骷髏、那咆哮怒吼着發起不休衝鋒的亡靈將軍……而是閃爍着純白靈光、半透明的純白靈體。阿萊斯特甚至能隱約看清赫勒欽的容貌。
就與艾華斯晉升儀式中所見到的赫勒欽完全一樣!
在那暴風雨之下,狂獵之王身上的璀璨銀甲純白如雷!
他全身裹挾着煌煌天威般的湛藍色雷霆——僅僅只是接近,就讓阿萊斯特感受到了空氣中傳來一種雷雨後的臭味。
那英姿颯爽的英靈騎將停在了阿萊斯特前方不遠處,將手中龍槍甩了一個無比華麗的槍花,其光影在空中曳動着。隨後,它便將其搖搖指向阿萊斯特。
阿萊斯特注視着那躍動着電光的槍尖,不僅沒有絲毫恐懼、反倒是笑了出來。
因爲她終於能夠確認……
自己在晉升儀式中見到的那個“赫勒欽的靈體”,確實就是赫勒欽本人。
而赫勒欽無論是面對艾華斯、亦或是面對“艾華斯形象的月之子阿萊斯特”,他都能輕易將他們認出來。
對於亡靈來說,血肉本就是虛殼、種族只不過是裝飾。這些東西都瞞不過他的感知。
“……好久不見,赫勒欽。”
“艾華斯”形態的阿萊斯特愉快的笑道:“看起來你得到了全新的力量。”
“——蒙鱗羽之主庇佑。感激您的英勇與堅定。”
赫勒欽將槍尖緩緩垂落,隨後再度甩了個槍花,將其緊握、槍尖朝上。
幾乎從未與人說過話,但確實有着語言能力的赫勒欽也開口發出了風格略微古老的人類語言:“也幸而此身仍具適應之道途。如今我已是一名‘戰士’。”
昔日梅林的儀式,就重新賦予了狂獵之王智慧道途、還給了赫勒欽言語與思考的能力。
他的聲音意外的年輕。
雖然不如之前晉升儀式中那樣溫和而明亮,但至少也沒有蘊藏什麼死氣——並非是校長那種空洞而神秘的亡靈嗓音。而是更接近於“校園廣播”那種略微失真又帶着迴響的聲音。
比起亡靈腔,反倒是精靈腔更清晰一些。聽起來大概也就三十多歲的樣子……而讓阿萊斯特稍微有些繃不住的,是赫勒欽說話時的腔調。
赫勒欽說話時過於標準、字正腔圓,因此反而給人一種很怪的感覺。就像是新聞聯播的主持人,或者英語聽力中的那種感覺——常人絕不會在平時說話時如此標準而嚴肅。
“戰士啊……不是什麼進階職業嗎?就只是戰士?”
“如今我身爲已逝之人,不過是舊日之影。蒙受柱神恩寵,僥倖得到幾片生者之枝的殘葉,便已是心滿意足。”
赫勒欽耐心而友好的回道。
很顯然——他當初幫鱗羽之主釣魚,多少也分了點好處。
老闆是真公正啊!
阿萊斯特不由得在內心感嘆道。
當時出力最多的是銀冕之龍與砂時計,因此最大的好處分給了他們;艾華斯當時被派去打窩、危險係數最高,因此也得到了“復活機會”這種悖逆砂時計均衡規則的好處。
而艾華斯能做到這一點,赫勒欽所授予艾華斯的狂獵技藝至少也有三分功——四捨五入,保底也有個吊鉤或者魚線的作用。能釣上這條大魚,他的功勞至少大於釣魚佬身下坐着的板凳。
最後赫勒欽這邊也果然分到了讓他滿意的好處……他那被恨意與狂怒污染到瘋狂的靈魂被再度淨化、順手還分了一部分戰士的力量,這都是證明。
意識到赫勒欽對自己態度足夠友好,或許這一架不用打了,“艾華斯”也是輕鬆了一些。
他笑道:“怎麼樣,要跟我走嗎?你老婆和孩子都很想你呢。”
聞言,赫勒欽那半透明的靈體面容上,顯現出明顯的迷茫與回憶的表情。
“法芙娜和……”
赫勒欽頓了頓,不是很確信的說道:“萊茵嗎?”
“沒錯,萊茵·龍焰——他如今已經是一個很優秀的孩子了。”
阿萊斯特的聲音溫柔,就如同老師嘗試在跟家長說明“你家孩子很優秀、只是有些內向”一樣。
這並非是刻意表演,而是她發自內心的擔憂:“只不過……”
“……只不過?”
赫勒欽的言語驟然變得鋒銳了起來:“他們……有什麼麻煩嗎?”
他身上鼓盪着那種如同殘破戰場般慘烈破敗的戰爭氣息,讓人能夠確信——他仍是那個狂獵之王、戰爭之主。
“那倒不是。”
阿萊斯特搖了搖頭:“只不過法芙娜樞機對小萊茵過於苛刻了。
“她按照巨龍的傳統,毆打小萊茵以使其適應這種力量。並且從孩子一百歲之後,日夜苦修便從未終結。”
“……巨龍確實有這種傳統,但是……”
赫勒欽有些疑惑的反問道:“現在外面的戰爭還沒有結束嗎?
“在我們那個時代,世界各地都很危險。如果沒有足夠強大的力量,就可能被各種各樣突如其來的災禍奪去生命。可是,在我看來……如今這片大地已經寧靜了許多。”
狂獵之王並非只能出現在鷹岬村。
每當暴風雨之夜來臨,它都可以帶着雷雲外出巡獵。雖然不能說見過多少世面,但至少逛遍了四分之一個阿瓦隆還是沒什麼問題的。
雖然那時他內心充滿了被背叛、被烹煮、被吞食的怨恨,但他還是記得的……
在赫勒欽看來,這片大地雖然略顯貧窮、落後,但確實沒有什麼戰亂與紛爭可言。哪怕是戰爭要塞裡面都沒有佈置多少兵力,所有人都顯出一種散漫而悠然的心態。
——那正是赫勒欽這一代人所追求的和平。
對一名調停者、一名爲了追求和平而犧牲的戰士來說,“無聊的和平”就是最爲美好的願景。人們理應生活在和平而繁榮的世界,如果做不到繁榮、至少也要做到和平。阿瓦隆的人類,他們過的日子、已經能稱得上是“人”了……這正是他與他的追隨者們抵抗巨人而想要達成的目的。
也正因如此,在怨氣散去之後、他才能以這種更傾向於神聖的姿態顯現。
——此刻的他已然不再是怨魂,而是英靈。
“不,”阿萊斯特搖了搖頭,“外面的世界已經和平很久了,阿瓦隆四百年都沒有發生過戰亂。而教國依然還是這個世界的至強者,沒有任何人敢對教國動手,小萊茵是處於絕對安全的境地的。”
“那……已經和平了,爲什麼還要……”
“因爲那是你的遺言。”
阿萊斯特緩緩答道,聲音清晰、一字一句的答道:“法芙娜樞機說,‘我用我的肝臟爲他打基礎,用脊椎爲他打造武器、用鱗片爲他打造防具’。這一切都只因爲你留下的最後一句話,便是希望讓萊茵能夠成爲世界上最強的戰士。”
“……我只是擔心法芙娜發瘋殉情,所以纔想給她找點事做。”
“這些事你跟我說沒用。”
阿萊斯特搖了搖頭:“得你自己去跟法芙娜說。
“如果伱答應,那麼你將解除與偉哲所簽訂的契約,從而變成我的追隨者。我能夠把你帶走,讓你能夠重新在外界顯現。讓你能夠離開阿瓦隆,而前往昔日的赫拉斯爾帝國、前往教國、前往沙漠……
“而你要做的,就是爲我而戰……如果我日後能夠升至夢界,那麼我也將讓你一併升至更高的境界。”
“……我明白了。”
赫勒欽點了點頭:“你在招收隨從。”
他昔日也有自己的隨從、自己的追隨者們,因此赫勒欽能夠理解阿萊斯特的念頭。
“你也可以這麼理解。”
阿萊斯特應道。
聽到這話,赫勒欽笑了出來。
他握緊手中的龍骨長槍,將其再度舉起、指向阿萊斯特。
“那就來打一架吧。”
赫勒欽悠然說着,空着的左手指了指身後那些肅靜列陣的狂獵們:“不然我就這麼走了,兄弟們可交代不了。”
那些狂獵們仍舊被怨恨纏繞,因此難以正常言語、只能咆哮怪叫——但同樣身爲狂獵的它們,也都是有着智慧、能聽懂人話的。
“……果然還得有這麼一出嗎?”
阿萊斯特很開心的笑了起來。
金髮青年右手握持長槍,左手將懷中的小烏鴉慢慢高舉。
而夜魔猛然睜開了猩紅色的瞳孔。
“早該如此——”
維涅斯發出空靈而沙啞的聲音,從黑紅色的閃電中展現出了那如同流着血淚的墮天使般的惡魔真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