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三十一日。
阿瓦隆,銀與錫之殿。
尤利婭正在自己的房間裡專心鼓搗着什麼東西,頭上戴着專門用來聚焦放大的單片眼鏡。
可就在這時,她的房門卻突然傳來了輕輕的敲門聲。
……誰啊,這個時候來。
她眉頭微微緊皺,將手中的工具放到一旁,暫停了自己的工作:“請進。”
尤利婭按了個按鈕,讓自己左眼上掛着的鍊金眼鏡鏡片解除效果並自動彈起。
假如是在自己家裡,尤利婭絕對不會理會對方。但沒辦法,這裡是銀與錫之殿……指不定就有什麼大人物或者重要的事來找自己呢。
“尤利婭~”
就在這時,一個讓她無比熟悉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尤利婭頓時身體一僵,驟然擡頭看向大門。
只見艾華斯笑吟吟的打開房門,就這樣趴在門上、半個身子還掛在門外:“有沒有想我呀?”
她下意識就一步踏前……可僅僅只是一步就反應了過來。
“……陛下,您很無聊嗎?”
尤利婭鼓起臉頰,氣悶悶的說道。
剛剛有那麼一瞬間,她還以爲真是艾華斯回來了!
但是艾華斯一般來說會叫自己尤莉,敲門也不會這麼輕。
而且這個時候艾華斯也沒空回來……
“怎麼了呀!這不也算是艾華斯嗎!”
伊莎貝爾將自己臉上的面具一摘,將其隨手拋卻在虛空中、使其化爲虛無。
她輕盈的幾步躥了進來,還沒忘記順手把門帶上。
隨後伊莎貝爾便一屁股坐在尤利婭身邊的椅子上,抱住尤利婭就開始假哭:“小尤利婭都生分了,開始叫我陛下了嗚嗚嗚……”
尤利婭有些無奈,直接順勢坐在了伊莎貝爾大腿上,反手抱住了伊莎貝爾的脖頸。
對一位“鐵血的女王陛下”來說,這算是僭越之舉。但對伊莎貝爾來說,她特別喜歡尤利婭對她展示親暱。
伊莎貝爾對尤利婭這麼喜歡,與尤利婭同艾華斯的親緣關係已然無關……同樣缺少朋友、善良又真誠的兩個同齡女孩,在銀與錫之殿裡面共同相處了這麼久,早就已經成爲了彼此親密無間的好朋友。
隨着她們的相處越久,兩人的表現也就越發接近於自身真正的性格。
伊莎貝爾不再是最開始那樣溫柔、智慧、大方、體貼的姿態——換句話來說,就是她不再端着了。當尤利婭成爲伊莎貝爾最親暱的好朋友之後,伊莎貝爾就很喜歡沒事逗逗她,開個玩笑或是撒個嬌什麼的。
而尤利婭也不再是最開始那副軟軟糯糯的樣子。
因爲她的性格其實本來就不是那麼柔軟……硬要說的話,只不過是她被悖焰之蝶給燒暈了,根本沒有力氣。每天都在昏昏沉沉的無力狀態,與其說那是溫柔、倒不如說是虛弱。
之後她繼續做出那副樣子,僅僅只是因爲艾華斯所熟悉的尤利婭一直都是過去的那個姿態而已。
她不希望自己最信任、最親近、最喜歡的親人,會突然覺得自己變得陌生了起來——尤其還是在艾華斯幫自己解除了生死危機之後。
或者說,她本能的害怕着……害怕艾華斯會因此而疏遠自己。
無論從理性來說、亦或是她對艾華斯的瞭解來看,都不會發生那樣的事——可是她仍然還在害怕着。因爲恐懼向來與理性無關。
可在能夠洞察人心的伊莎貝爾女王面前,尤利婭的僞裝顯得那樣的幼稚而單薄。
她喜歡逗弄尤利婭、總能惹到尤利婭破功,但又不會讓她真正生氣。每次在她氣急敗壞之後,又會好好安撫自己。幾個這麼循環過後,尤利婭乾脆也就不裝了。
“對了,伊莎。”
尤利婭輕聲說道:“我有事找你商量。”
“你說。”伊莎貝爾毫不猶豫的說道。
“前不久,諾貝爾大師來找過我。”
尤利婭的聲音沉了下來:“說是星銻那邊有一個鍊金術師比賽……”
“你想去星銻?”
伊莎貝爾立刻猜到了尤利婭的意思。
她的眉頭微微緊皺,陷入思索。
而尤利婭繼續說道:“老師他很久以前,就是被萊比錫那邊的人排擠過來的。他曾經是非常天才的鍊金術師,只是被人所嫉妒……而事到如今,當年排擠他的人早就已經死了,人人也都知道諾貝爾是個被人嫉妒而擠走的天才。
“可就在這時,星銻那邊卻出現了冒名頂替的人——他聲稱自己是諾貝爾老師的唯一親傳學生,將諾貝爾老師的所有配方都註冊了專利,並且拿出來了一系列‘諾貝爾這些年的發明成果’。然而這些成果,卻幾乎全部都涉嫌侵權……
“——因爲那個‘諾貝爾的學生’聲稱,它們都是‘舊發明’,是老師在過去的年代中發明出來的東西。可它們的每一樣的發明時間,都比如今非常相似的其他發明更早。也就是說,如果他的話成立的話,這些東西的發明者都將被替換爲老師……”
“……那會引發爭議的吧。”
伊莎貝爾脫口而出:“這不就是在給諾貝爾大師拉仇恨嗎?”
她本來就非常聰明。在艾華斯有意無意的訓練之下,她對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更是有着近乎本能的敏銳。
尤其是如今的星銻——他們剛剛在與阿瓦隆的戰爭中落敗,原本對阿瓦隆輕蔑、傲慢的態度也會一百八十度的掉頭。而在這個時候,昔日因爲嫉妒而流落阿瓦隆的諾貝爾大師,就必定會因爲這個原因而受到人們的敵視或吹捧。
敵視是因爲,他的幫助必然提升了阿瓦隆的實力,因此讓勝負的天平發生了偏斜;
而吹捧則是因爲,如果“他沒有因爲這個原因而離開星銻”的話,那麼勝負還還未嘗可知!
假如媒體願意、且無人阻止的話,甚至可以從輿論層面將諾貝爾的重要性無限誇張化,通過連鎖反應直接把它擡到決定戰爭勝負的關鍵一手之上——伊莎貝爾相信至少這一步是絕對能做得到的。
在這種情況下,有一個“諾貝爾的學生”出來爲他“正名”,大肆搶奪其他人的專利與名譽。若是人們狂熱了起來,這時任何人站出來阻止他都會同樣打爲“嫉賢妒能之輩”,成爲了“擠壓有能之人離開星銻的罪魁禍首”。
——明明是自己的發明,明明自己什麼都沒做錯,卻會因爲聲張自己應有的權利而被狂熱者攻擊……
只是這樣想想,同理心極強的伊莎貝爾就感受到了一種說不上來的難受與憋悶。
“……如果我是這些研究者的話,哪怕我知道這個人是個騙子、恐怕也會對諾貝爾大師產生厭惡。”
伊莎貝爾輕聲說道。
尤利婭點了點頭:“而更多的人並不知道這件事,因爲他們原本就與諾貝爾老師不怎麼熟悉。隨着諾貝爾老師突然被吹捧起來,這些鍊金大師中的不少人都爲此發出過批評、讓人們冷靜。隨着這個‘唯一學生’的出現,人們就感覺自己意識到了真相——他們都是因爲嫉妒與恐懼,纔會試圖打壓人們爲諾貝爾老師正名的諸多行動。
“因此當這個消息傳回來的時候,諾貝爾老師就非常生氣。他想要回星銻去爲自己正名,而恰好在這個時候,萊比錫伯爵打算在萊比錫城召開鍊金學徒比賽……所以諾貝爾老師就想要帶着我一起去參加,順便親自將自己的所有專利與財產都轉讓給我、把他真正的人際關係也都傳給我。”
“……這應該是星銻的陰謀。”
伊莎貝爾敏銳的判斷了出來:“我感覺哪裡不太對勁。”
但她仍然還在思考,因此只是一邊思索、一邊抱緊了尤利婭:“你先說說看……你是怎麼想的?”
“——我也覺得這是陰謀。”
尤利婭嚴肅的說道:“如果老師被人暗中謀殺的話,就沒有人能解釋‘那個人不是他的學生’。而他的死亡又會進一步激化星銻的內部矛盾,甚至有可能會成爲那個騙子的食糧。”
“……不,”伊莎貝爾眉頭緊皺,“我是覺得整個事件都不太對勁。但又說不上來哪裡不對勁……”
於是尤利婭也不再說話,只是安靜等待伊莎貝爾整理思緒。
突然,伊莎貝爾開口說道:“會不會有一種可能……那些人的目標是你?”
“我?”
尤利婭愣了一下。
她完全沒想到這種可能。
而伊莎貝爾則反應了過來:“當初我被那個魅魔艾瑪襲擊的時候,用的就是你的臉……怪不得!”
她其實到現在也沒想明白,爲什麼艾瑪要誘拐尤利婭。
當時她只能猜測,那或許是針對艾華斯的陰謀。要通過綁架尤利婭來讓艾華斯投鼠忌器,從而限制甚至拉攏艾華斯,進而控制自己、控制整個阿瓦隆。
可如今她終於後知後覺的意識到——星銻人或許最開始的目的就是得到尤利婭!
如果將這個作爲動機,這一切就都變得清晰了起來!
“……既然目標是我,”尤利婭也立刻緊張了起來,“那我就不去了。不然有可能會給艾華斯添麻煩的……”
她早就在前幾日的晚餐時間,就聽伊莎貝爾提過、如今星銻已經進入了無政府狀態,君主再次死亡、初代紅相也被“阿萊斯特小姐”所殺——而那正是艾華斯的分身與化名。考慮到教國沒有來找麻煩,星銻的君主應該不是艾華斯動的手,而是“自然死亡”。
也就是說,星銻的局勢已經混亂到了連他們自己的國王都會突然死掉的程度。
而尤利婭僅僅只是第三能級的鍊金術師而已。
她還沒有晉升成上位超凡者,恐怕連保護自己都很難做到……
“……不,等等。”
伊莎貝爾卻突然有了一個點子:“你可以去。”
“可是……”
“——因爲我也會跟着伱一起去。”
伊莎貝爾答道。
她的眼睛變得明亮了起來:“星銻如今沒有君主,只有前任王后代爲執政——而那位王后是祖母以前的朋友,她以前也見過我。在這種時候我以國事訪問的名義出動是非常合理的。
“正巧星銻的戰爭也已經停止了——就在昨天,水仙公國完成了立國。而星銻選擇了默認。這麼說來,黑鷹公國也應該差不多要立國了……星銻如今已經被內部混亂攪弄到苦不堪言,隨着紅相的去世與黑相的沉默,我猜他們應該已經打成了一團。
“而在這個時候,來自我的國事訪問可以將局勢進一步攪渾。無論是水仙、黑鷹亦或是星銻,都渴望得到一個盟友。阿瓦隆就是一個相當具有可信度的盟友——即使他們前不久還在試圖入侵阿瓦隆,但如今他們卻會爲得到阿瓦隆的善意與認可而爭相低下頭顱。
“同時對我們來說,將星銻分割爲三份也有利於阿瓦隆的安定。”
以前這種事都是星銻人或是鳶尾花人做的。
但伊莎貝爾覺得,自己或許也能做到——
她的才能就是模仿。
以前模仿過艾華斯的思考模式,也模仿過雅妮斯老師的彈琴與繪畫。作爲一名藝術家來說,她恐怕很難有屬於自己的成就。這也是她目前被卡在第四能級的原因。
可作爲一名君主……她的模仿天賦又讓她的成長速度變得更快。
但若是模仿的人足夠多,屬於自己的果實想必也會從中誕生吧。
“既然我要去拜訪星銻,那麼女王近衛自然也會跟着一起去。有了教國力量的支援,星銻的混亂自然就不足爲懼——你和諾貝爾大師也就能被一併保護起來了。”
伊莎貝爾的心情變得雀躍了起來。
但她還是很謹慎的說道:“不過還要再等一等——今晚是艾華斯和阿萊斯特的晉升儀式,雪也還沒有停。反正我們要出行、比賽要開始,都得等雪停。
“等我過兩天,在夢裡和阿萊斯特確認一下具體的細節再說。”
“晉升儀式……”
尤利婭一時有些恍惚:“哥哥已經要晉升第五能級了嗎?可是我才……”
她卻連第四能級都還沒有抵達。
她咬了咬嘴脣,感受到了急迫。
哪怕幫不到什麼忙……她也不想被落下太多。
這麼想着,尤利婭擡起頭來看向伊莎貝爾。
她應該也是這麼想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