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德教授抵達水仙公國，已經有段日子了。
王立律法大學從四月中旬開始放假，等五月一號開學後便是專門用來實習、實驗、考證、考試的第三學期。
如今已經到了第二學期的考試季，正式授課的時間已經結束。
——至於考試與看卷子這種小事，隨便在學生裡面找個助教就行了。學校根本管不了他。
雖然艾華斯已經不可能回來給他當助教了……但艾華斯啓迪了巴德教授的思路。等艾華斯出國去教國遊學、結果第一天就遊成了大主教的時候，巴德教授就頗有預判性的提前找到了自己的第二位助教。
那時巴德教授就早有預感：艾華斯大概率是不會回來上課了。
原本他就打算在第二學期末，也就是四月中旬的時候前往星銻。
星銻的考古模式，相當利好他這種外國考古學家。
無論是僱傭考古、亦或是贊助考古的模式都行——反正他又不是要去倒賣古物，只是想要回來寫論文而已。有了星銻官方的簽字，也不可能有人擔心他學術造假。他本身也不是星銻人，沒有幫他撒謊的意義，這就叫各取所需。
而伊莎貝爾女王給他的命令，也正合他意。
原本他只是想要進行一次恆我時代的遺蹟發掘——那其實最多也就是挖掘一下精靈遺蹟，有可能會遇到些魔獸、亡靈之類的守護者。
但聽說有人找到了一個可能是琥珀時代的遺蹟，巴德教授頓時就精神了。
那可是人類誕生之前……甚至精靈誕生之前的古老遺蹟！
——這正是巴德教授的遺憾！
他知道精靈再往前的時代叫做琥珀時代……那是有翼者與有鱗者爲王的時代，身爲“有乳者”的“巨樹之百子”纔剛剛誕生、還處於文明矇昧的時代。直到第二個太陽死亡，那個時代才逐漸走向末路，而精靈與魔獸的時代才逐漸到來。
與阿瓦隆和教國這種島國不同。
赫拉斯爾帝國作爲臨海的大陸國家，這裡原本就應該有古代文明的痕跡。可直到如今，人類的歷史學都沒有確認恆我時代再往前存在過的蹤跡。人類所能得到的最爲古老的歷史殘片，便是在第二太陽隕落以後所留下的“祭祀與語言的文明”。
雖然從精靈與巨龍身上就知道那個時代肯定存在文明，然而他們卻對此一無所知。而精靈也不願意將那秘密共享出來。
身爲考古學家，再沒有什麼是比發掘這種史前文明更激動人心的了！
巴德教授的年紀已經很大很大了。雖然看着才五六十歲，甚至頭髮都沒有全白，只是禿頂禿了個乾淨而已。但實際上，巴德可是和梅格同一個年代的人……他今年已經九十歲了。
與他同齡的德羅斯特大臣，已經需要靠着魔藥續命了。在這種情況下，德羅斯特大臣都還是染上了黃昏道途的適應性——也就是開始怕死了。
而巴德教授能在這個年紀還出國溜達，完全是因爲他靠着自己的學術研究成果，而得到過砂時計的降福恩賜。再加上阿瓦隆官方對他的關注，才能讓這老爺子無病無災、天天精神煥發的到處溜達。
可即使如此，老爺子的精力和狀態卻是在明顯下滑。
他知道這可能是他的最後一次親臨現場的考古。所以得到了艾華斯這個治療者過後，他就大膽的想要開一個恆我時代的遺蹟——也僅僅只是恆我時代而已。
因爲精靈對考古有着嚴格的規定，“古蹟修繕會”原則上是不允許非專業人士進行考古的。他們認爲任何形式的考古，都有可能對古蹟造成破壞。也正因如此，老爺子纔始終找不到牧師隊友。主教以上的牧師沒人敢來，畢竟那有可能會得罪古蹟修繕會。
那可是由三名樞機主教組成的核心勢力。
巴德教授當初讓艾華斯跟自己走，就是因爲艾華斯還是學生，不是有聖秩的正規神職人員——“小孩子不懂事”的核心規則，在各種地方都是管用的。這樣不會給艾華斯帶來什麼壞的影響。
而越是古代的遺蹟，裡面的危險也就越重。
可巴德教授不光是想要成爲“阿瓦隆建國後最厲害的歷史學家”，而是還想……更進一步。
歷史知識不屬於九大道途，但挖掘並還原歷史的行爲卻同時契合了均衡道途、黃昏道途與智慧道途的理念。若是能得到天司甚至柱神的青睞，或許他有機會能成爲使徒！
——那就是巴德的野心！
這並非是異想天開，畢竟他已經接受過一次賜福了。
若是更進一步，或許就能變成使徒！
只要能成爲使徒，也就不會再老死了。並且還能保持着意識清醒，去探索比物質界更爲廣袤、更加神秘古老的夢界，能和昔日那些古代死去的大人物們親自交流，直接從當事人口中得到一手情報……再沒有什麼是比這更有吸引力的了。
而他能不能成使徒……就靠這最後一次考古了！
化爲飛灰、亦或是踏入永恆——
也正因如此，巴德教授對這次考古異常看重。
因爲僱主“丟勒大師”打算高薪聘請頂配團隊，巴德教授甚至連自己的團隊都沒有帶上。就這麼孤身一人遠渡海外……雖然來的時候有獅鷲軍團護送，但他的生活起居可都得自己照顧。
而這次考古團隊的質量，也讓他頗爲滿意。
六個第四能級的保護者，分別是一名護寺武僧、一名遊夢僧、一名大法師、一名陷阱大師、一名生存專家、一名大巫師。一位奉獻道途，兩位智慧道途、兩位適應道途再加上一位超越道途——再加上僱主自身黃昏道途的保存師職業，職業分配可以說是極爲合理。
如此一來，他們的團隊同時對幻覺、機關、毒物、儀式、符文、魔獸都能做出完備的解決對策。
——只是可惜，還是抓不到高等級的牧師。
巴德教授有些遺憾的摸了摸下巴。
如果有牧師能夠幫他們補足對亡靈、詛咒的對策，再進一步得到即時治療能力的話……他們的團隊就可以說是毫無破綻了。
“丟勒先生。”
巴德教授開口問道：“您是在等什麼人嗎？”
從今天上午開始，他們的僱主阿爾佈雷特·丟勒就坐在他們臨時租用的別墅門口，一動不動。
這棟莊園是他們的落腳點。畢竟想要等人逐漸湊齊，也是需要一段時間的。爲了不讓這些人才流失，給他們足夠好的生活環境那便是必須的條件。
他們的人明明已經齊全，但丟勒先生卻仍舊沒有動身。就算是問也只是說“還不到時候”。
看在每滯留一天都會日結一大筆薪酬的份上，團隊裡的其他人也就很有耐心的在水仙公國遊玩。就當是給自己放假了……大概也就只有巴德教授會稍微有點急，但其實也還好。
第三學期還沒開始，他起碼有好幾個月的時間可以在這裡耗。而且爲了這次考古……他哪怕是上課都可以停一停，一切都可以爲了這一至高事業而退讓。
如今，冬天司上位所喚起的漫天大雪纔剛散去不久。有些地方的屋頂上還能看到落雪。稍暖和一些的四月太陽曬在這些雪上，給人一種陽光暖洋洋、但涼風又頗爲舒適的感覺。
因此團隊裡的其他人幾乎都出去玩了。
除了阿爾佈雷特·丟勒和巴德教授，就只有那位護寺武僧在這裡冥想。
而沉默寡言的丟勒先生沒有迴應。
巴德教授感覺有些無聊，他只是搖了搖頭，習慣性的開口問道：“說起來，您知道普羅泰戈拉領這名字怎麼來的嗎？”
這並非是出於炫耀學識，而只是爲了在無聊時找點樂子。
他總是喜歡給人講故事，這大概就是他喜歡當老師的原因。只是他所講的故事向來無聊，甚至連他的學生們都聽的哈欠不止。
“——這個名字來自於偉哲的使徒普羅泰戈拉，他是赫拉斯爾帝國時期的一位法師領主。”
回答巴德教授的並非是丟勒先生，而是來自門外一個熟悉而又有些陌生的聲音：“水仙公國有一座法師塔就叫做‘普羅泰戈拉’。它的名字就來自於普羅泰戈拉的法術傳承……根據《法師塔附屬土地管理法案》，法師領主們被賦予了接近其他國家領地貴族般的權力，其中就包括命名權。
“通常來說，水仙公國的各領郡的名字都來自於當地法師領主的姓氏。除非法師領主特別爲這片土地取名……”
那聲音由遠及近。丟勒突然擡起頭來，看向門外。
說罷，艾華斯推門而入。
他看向巴德教授，嘴角含笑：“您說，我說的對嗎？
“——老師？”
“艾華斯！……艾華斯？！”
巴德教授頓時愕然：“你不是——”
你不是去教國當代教皇了嗎？怎麼還有空來這裡？！
他剛想這麼說，就看到了艾華斯身上長袍的裝飾與符文。
他只是一眼就認清了真假：“鏤空古經金飾、九聖紋金鈕釦、九寸鹿角荊棘紋……還真是永世教皇的常服規格。”
難以置信。
雖然之前就聽說了，自己的學生如今是代理教皇……當時他就已經愕然過一次了。但因爲太過離譜，所以完全沒有任何實感。
可如今就不同了。
他親眼所見——
那一瞬間，過去幾個月內累積起來的荒謬感才油然而生。
——我學生真成樞機主教了？我學生當了永世教皇？怎麼教皇大人親自過來了啊？你也要來考古？教國那邊離開教皇真的沒問題嗎？
無數疑問一股腦擠在了巴德教授腦海中，讓他情不自禁瞪大了雙眼、卻說不出一句話。
而此時，丟勒卻是直接起身，向着艾華斯深深行禮：“教皇陛下。”
看向丟勒時，艾華斯臉上那種“啊哈，你沒想到吧”的誇張笑容才稍微收斂了一些。他溫和的點了點頭：“願柱神護佑你，丟勒大師……或者說，蟲珀大師。”
“……您果然知道我的身份。”
“我見過格呂內瓦爾德先生了。您也是看了那邊的信，才知道我要來的吧？”
艾華斯笑着，伸出手指豎在脣前：“不過要記得……不要跟那些人說出我的身份。但也不必刻意隱藏，就直接叫我艾華斯就好。或者莫里亞蒂也可以。”
放到以前，艾華斯會習慣使用“阿萊斯特”這個假名。
但如今他卻莫名有種不太想用的彆扭感。
而在這時，巴德教授有些遲疑的聲音卻又傳來：“您是……？”
那是跟着艾華斯一併前來，有着純白色長髮、氣質如雪的少女。
她看上去清冷而又沉默，安靜到像是一具沒有生機的雕塑。那如同被一刀斬斷般的長髮給人以一種沉默而冰冷的鋒利感。
蟲珀大師點了點頭，應下艾華斯的話。隨後擡頭看向了那個少女。
他看了一眼，愣了一下。隨即睜大了雙眼努力看去。
“……是機械？”
蟲珀有些困惑：“還有靈魂？”
“這位是伽拉忒亞樞機。”
艾華斯介紹道：“一位……誕生於琥珀時代的星晶人，我找來的幫手。
“——她對這遺蹟或許會更有了解。”
而在這時，蟲珀大師的心中突然升起一陣不妙的感覺。
三個第五能級，六個第四能級……超凡者的數目不知不覺間，已經湊到了九人。
九人——
……那可是“極致”之數，也是大儀式所需的數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