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中午,天氣炎熱。
各家各戶都窩在家裡,避暑午休。
大街上,熱浪滾滾。
被烈日曬得蔫兒的楊柳樹中,傳出的知了蟈蟈,喧鬧的叫聲,成了這安靜的街道上,唯一的聲響。
但,木門口,突然傳來的孫二孃的吼聲,卻瞬間打破了這片寧靜。
鄰居街坊們聞聲後,不約而同的打開門窗,探頭探腦的朝着聲音傳來的方向張望,想看看到底是哪個不長眼的,竟敢招惹二孃這隻母老虎?
不過,待看到被二孃揪着領口,一通訓斥的人,竟是前些時候,搬進來的那窮書生後,看熱鬧的衆人們,不約而同的嘆了一口氣。
紛紛朝着那書生投去了一個愛莫能助的目光後,趕緊關上了房門。
門口的喧譁聲,響徹了街坊鄰居。也吵醒了小院裡,正在午休的趕考書生。
不過,這些本想着爲同窗好友吶喊助威書生,在打開門的那一刻,發現大鬧大鬧的竟然是有着母老虎之稱的房東孫二孃後,心驚之下,不由的縮了縮脖子,然後小心翼翼的關上了房門,裝作什麼都沒看到。
不是我們不幫忙,實在是敵人太兇殘。
李同窗,你就自求多福吧。
看到這一幕,孫二孃更加得意,手臂上再次用力,緊緊的揪着李牧的領口,瞪眼道:“老孃告訴你,今天你要是還不教房子,你就給我滾出去!”
聽聞此言後,李牧神色怔了一下,隨後,他環顧了一眼四周,看着院子裡,其他書生同窗們,從門縫裡,竊竊私語,對着自己指指點點的樣子。
李牧苦澀一笑,嘆了一聲,點頭道:“好吧,李某馬上搬走……”
本來人在屋檐下,低低頭也無所謂。
但,李牧終究是個男人,有着自己的傲骨。
被人如此惡語相向,他再死皮賴臉的呆下去,那顆連最後一點傲骨都沒有了。
打定了主意後,李牧伸手扳開了孫二孃那揪着自己領口的手掌,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後,轉身朝着屋內走去。
走了兩步後,李牧似乎想到了什麼,腳步停了下來。
轉過身,看着整抱着胳膊,一臉洋洋得意的孫二孃,似乎想到了什麼,擡手拍了拍自己的額頭,道:“對了,差點忘了一件事。多年前,您丈夫曾從我家借了百兩紋銀,這件事,你知道吧?”
正洋洋得意的孫二孃,聽到李牧提起陳年舊賬後,頓時臉色不快,吞吞吐吐的道:“你想幹什麼?”
見李牧一言不發,目光平淡的看着自己,孫二孃有些心虛的低下頭,眼珠子轉了轉後,擡起頭,梗着脖子道:“姓李的,我告訴你,借你錢的,是那死鬼,跟老孃半點關係都沒有。你想要賬,可以呀,去找那死鬼要去!”
李牧聞言,也不與之爭吵,只是笑了笑後,伸出手指,遙指着一臉潑皮相的孫二孃,淡淡道:“你會還的!”
說罷,李牧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後,轉身走進了房間裡。
身後,孫二孃抱着胳膊,嘲笑譏諷道:“喲,還挺有脾氣的,你嚇唬誰呢?”
……
烈日下,李牧靜靜的朝着城外走去。
熱風吹來,捲起街上陣陣塵土。
擡起頭,看一眼當空炫目的烈日。
低下頭,再看看自己身上這件滿是補丁的青布長衫,還有那幾乎成了趿拉板兒的布鞋。
李牧怔怔良久,苦笑搖頭輕嘆:“哎,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啊!”
心中嘆過,悲苦過。
搖搖頭,將心中的那一絲憋屈和不甘,甩出腦海。
李牧深吸了一口氣,緊了緊肩上的行囊,朝着城外走去。
出城向西三裡半,汾河岸邊,有一處年久失修的土地廟。
一個月前,初來乍到的李牧,便路過此地。
如今,一個月後,故地重遊。
李牧站在綠樹成蔭的汾河邊,看着烈日下,那低矮不平的雜草從中,半塌掉的土地廟,良久無語。
倒不是哀怨心中的悲苦,懷才不遇。
而是因爲……
因爲,這一個月裡,也不知道是那家的缺德孩子,竟然把這土地廟,當做了臨時茅廁。
雖然經過一個月的風吹日曬,那些骯髒之物,早已風乾。
但,看見這些東西,李牧心裡還是不知該如何說。
罷了罷了,反正也沒什麼去處,就在這裡將就幾日吧。
好歹也是一室一廳呢!
搖搖頭,心中安慰了自己一番。
隨手將肩上的包裹,放在土地廟旁邊的半埋在土裡的石獅子的身上後,李牧擼起袖子,挽起長衫前擺,本着一不怕苦,二不怕累的精神,邁着大步,走進了這座土地廟中。
揮汗如雨的,將土地廟打掃乾淨,然後又找了一些乾草鋪在地上,隨意弄了一張牀鋪。
等他做完這一切後,扶着痠痛的腰,直起身的時候,卻發現,不知不覺,已是夕陽西下時分了。
火紅的餘暉,染紅了半邊天空。
土地廟前,清粼粼的汾河誰,被夕陽染成了紅色,波光鄰里的河面上。一葉扁舟,靜靜徜徉。
走到河邊,找了一處堅硬的地方蹲下。
伸手入水中,捧起一把河水,洗了洗臉上的塵土。
晚風徐來,拂面微涼。
李牧甩了甩手掌上的水漬,站起來,看着夕陽染紅的河面上,幾片草叢中,一羣野鴨戲水的美景,深吸了一口氣,頓覺神清氣爽。
“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真他孃的好看!”
“好詩,真是好詩啊!”
便在這時,身後傳來了一陣,有力的鼓掌叫好聲。
聞聲,李牧轉過頭望去。
只見身後不遠處,一個身着相貌不錯,麻黃粗布長衫,肩上勒着行禮,比自己落魄不了多少的書生,正微笑着,看着自己。
“呵,隨口一說而已,當不得好詩!”李牧打量了此人一眼,擡起頭,搖搖頭,笑着說道。
“兄臺這是?”、
雖然心中猜到了這書生的來路,但李牧還是問了出來。
書生輕咳一聲,尷尬道:“途經此地,見此處風光甚好,加之天色已晚,想借貴寶地咱住一晚,不知方便與否?”
李牧怔了一下,但隨後看到這書生一臉的尷尬之色,微微笑了笑,也沒有點破他、
只是笑着點頭道:“當然,兄臺大可以住下,住多久都沒問題!”
被人識破了意圖,書生俊臉微紅,拱手作揖感激道:“既如此,多謝了!”
李牧擺手笑了笑,邁步朝着土地廟走去。
一前一後,進了土地廟後,李牧大大咧咧的坐在自己剛剛鋪好的牀鋪上,隨手從包裹中,取出了一些乾硬的麪餅,打開水囊,就這麼吃了起來。
“來點?”李牧遞過手中的麪餅,看着坐在對面,正翻看着從包裹裡取出的破書的書生道。
書生聞言,尷尬一笑,猶豫了一番後,終是難耐腹中飢餓,伸手接了過來。
“多謝!”
書生接過麪餅,感激的拱手行禮。
“敢問兄臺大名!”
一邊吃着麪餅,一邊看着忙着整理着乾草的李牧,猶豫了一下,開口問道。
“呵,李牧,李慕白!”
李牧聞言,轉身看了書生一眼,笑着說道。
“李牧?敢問可是‘廉頗老矣,尚能飯否’的李牧?”
書生低頭尋思了一陣,不知想到了什麼,眼中陡然一亮,擡起頭,看着一身破舊長衫的李牧,不可置信的失聲驚訝道。
李牧聞言,神色微微詫異,轉過頭,看着一臉激動之色的書生,點頭道:“正是在下,兄臺去過雲中?”
李牧是雲中人,之前的時候,也算得上是家境富裕。
只不過,後來突厥的一次犯邊。
將所有的一切,都化作了廢墟。
家人慘死,自己倉皇逃出。
迴響當年遊手好閒的紈絝日子,再看看如今,孑然一身,居無定所的窘境。
李牧苦澀一笑,滿懷惆悵。
至於說,這句“廉頗老矣,尚能飯否”的詞句,則是他當初家境殷實的時候,偶遇被貶謫至雲中,擔任雲中守將的北漢老將軍,程不識。感懷老將軍英雄遲暮,名將白髮之下,便藉着酒興,寫下了一首雲中懷古的詞作。
後來,隨着人們衆口相傳,加之老將軍喜愛之極。
這首詩詞,在雲中廣爲流傳。
只不過,後來,突厥犯邊。
雲中百姓生靈塗炭,程老將軍力戰身亡,以身殉國。
哎,回想前程往事,如今只剩下滿腔感傷。。
聽到李牧承認了自己的身份,書生頓時激動起來,拱手道:“在下鄯陽王志遠,曾在雲中居住過一段時間,久聞兄臺大名,如雷貫耳啊!”
李牧聞言,搖頭笑笑:“虛名罷了!”
“李兄高風亮節,在下佩服!”見李牧神色如常,王志遠讚賞的誇獎了一句,隨後,他這才注意到,一襲破舊長衫的李牧,這般落魄的摸樣,皺眉道:“李兄才華橫溢,爲何到了如此地步?”
李牧聞言,苦澀一笑道:“前年突厥犯邊,雲中失陷。在家家人,也慘遭不幸,殷實家產也被搶掠一空,呵……”
“草原蠻夷,真是可惡!”王志遠一臉痛恨之色,冷哼着說道:“有朝一日,帶我等掌握權柄,帶兵出征,定當效仿霍驃騎,封狼居胥,北擊突厥三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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