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軍調了工作,心情特別愉快,話也比平時多了起來。但對青芳的態度卻還是沒多少改變。一來:多年早已養成了習慣,二來:弓軍認爲老婆給丈夫辦點事,理當如此,還用感謝嗎?三來:哼,她張青芳在王金平家裡呆了一年多,鬼知道發生過什麼事!從王金平看青芳的那眼光裡還不能說明問題嗎?是我弓軍氣量大不和他們這對狗男女計較罷了。不過,如果老子有能力整治這對狗男女的時候,也決不會放過他們的。
青芳那種“他好了,我就好了”的思想,真是太過天真了。
他好了,他的的確確是好了。他每天打扮的精精幹幹、利利落落去上班,吹着口哨,叼着香菸滿臉洋溢着快樂和喜悅來下班。漸漸地漸漸地,他下班時間越來越晚,有時竟一夜不回來,甚至幾天也不回來。
青芳問他:“什麼事啊,你怎麼忙成這樣?”
他一臉怪相:“當然是重要的事了。我總不能放屁也要你批准吧。男人要在外應酬的。以後,你少管我的事。問也別問。”
青芳隱隱感到一種不踏實的空虛,象前面的路上鋪了好多陷阱,走不好,說不定會踩塌哪一個。她只能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地上路。
前段日子,婆婆被小姑子弓婧接走了。孩子們都大了去上學了。家裡整天就只有青芳一人在家。她寂寞難耐了,只能靠讀小說看電視消遣時光。心情苦悶的時候就去寫一些文章解悶。甚至還寫了諸多小說。
這天是個星期天,弓軍不上班,出去了。慶龍突然來了,他輪休,也不上班。他坐在沙發上一邊喝水一邊笑着說:“嫂子啊,你真有本領給我哥調了工作。也給我調調唄。”
“你也想從井下調上來工作嗎?我可以試試,給王金平說說,好歹……”
慶龍立即說:“甭!開玩笑的。咱人強馬壯的,身子象‘工’字鋼,還怕下井?早習慣了。上地面工作,恐怕還不帶勁呢”。
青芳笑了,她看看慶龍健壯的像一座巍峨的大山的身體,真有點讓人看着就心胸開闊,感覺高昂、富有激情。她說:“別走了,中午飯在這兒吃吧。你哥說要買魚回來吃”。
“是嗎?有福不用忙啊。有魚吃就真不走了,要走就成愣頭青了。”慶龍朗朗地笑着。
可是十一點多了,還不見弓軍的身影,馬上就要十二點了,慶龍說:“唉,看來想討便宜吃大誇了。我去買魚去了。”說着站起來走了。
不一會兒,他就提回來兩條二多重的大魚,他不由分說就進了廚房,繫上圍裙,挽起袖子,開始洗魚。他一邊洗一邊說:“還以爲自己是有福之人呢。結果卻是無福累斷腸啊”。
慶龍長得高大威猛,聲音宏亮,幹活也極其利落。青芳在一邊想插手也插不上。慶龍說: “嫂子,別動手,你看着我做,陪我說說話就行了。你今天放假。呵呵”。
青芳笑着說:“是我有福,呵呵。今天不用動手就能吃上魚了”。
慶龍吐吐舌頭,做了個鬼臉說:“嫂子啊,是不是想吃魚,又不捨得花錢,就想法子宰我一刀啊?”
青芳笑了:“是啊。誰讓你掙錢多呢。”
慶龍也笑了,他說:“嫂子,原來你的笑容這麼好看啊。我還沒見過你這麼笑過呢。以後要天天笑啊,天天笑多好。哭也是一天,笑也是一天,爲啥不笑呢”。
青芳說:“你沒愁事,當然高興了。看你一天到晚唱啊,笑啊,跳啊,喜滋滋的有多好啊,我真羨慕”。
“你這話可說差了,人嘛,十有八九是不如意的,只有那一分二分的如意還要靠自己去找。快樂不快樂是個認知問題。”
這時候鍋裡的魚兒隨着白騰騰的蒸氣,散發出一種誘人的香味。弓軍回來了,他說他已經吃過午飯了。聞到魚香味他才說:“呀,忘了買魚了”。然後就去臥室睡覺了。
孩子們放學了,一進門就直嚷嚷肚子餓,聞到魚香更撐不住了。兩個人圍在魚鍋邊趕也趕不走。森森雖是哥哥卻比淼淼長得低一點點。他叫喊着要自己動手去夾魚。慶龍給他們端魚,青芳端飯。
慶龍說:“看把你們饞的,是叔叔做得魚香吧?”
兩個孩子異口同聲說:“是!以後叔叔天天給我們做魚吃吧。”
這時候,弓軍突然出來了,他說有人打手機叫他有事,她要出去。然後走了。
慶龍說:“我哥上了地面工作,就是不一樣了啊。挺牛的,還買上手機了”。
青芳沒說話。兩個小傢伙吃完飯都去忙着寫作業了。
青芳和慶龍開始吃飯。青芳給慶龍拿出一瓶“老白汾”來,倒了一杯,她知道慶龍愛喝兩口。她嘆了口氣說:“唉,這家都快不是他的家了,連旅店也不如。旅店來去也要打個招呼啊。”
慶龍喝了一口酒說:“我多嘴說句不中聽的話。嫂子啊,你就不該把他調上井來。他在井下還不能……”他欲言又止,然後搖搖頭,嘆了口氣,又喝了一口酒說:“別說他了,說他心發怒。說說我吧。你說我沒啥愁事,錯了。人,沒愁事就不叫人了。誰能沒愁事呢?就是國王也有。只是看對它的態度了。比如一隻手,你要把它捂在臉前,它就分外的大,它可以遮住你的整個世界。如果你把它放在遠處呢,也就是那麼一頂點大。人不是常說‘巴掌大,巴掌大’嘛。”
慶龍本來就愛說話,一喝酒,話更多了。他一邊喝酒,一邊講了他的婚姻生活。
“前些年,挖“太陽”的黑小夥,很難找對象,可不象現在,小男孩一參加工作就被姑娘們搶光了。我是獨子,家在農村,傳宗接代頂頂重要。那時,我喜歡上了一個姑娘,可不敢對她說,因爲自己是個挖煤的黑工人,覺得配不上她。只好默默地愛着她。可是我還是不死心,就琢磨着用什麼方法去表明愛意。正是這個時候,這姑娘讓我的一個親戚給娶走了。再後悔自己沒出息出不頂用了。”
青芳打斷了他的話問:“這姑娘是誰呀?我認識嗎?”
慶龍搖搖頭不說:“都是過去的事了,你認識不認識沒用。後來有人給我介紹本村的一個姑娘,這姑娘長得又高又大,臉是有點黑。可家裡、地裡、廚房、針線樣樣拿得起放得下,很能吃苦。她十分喜歡我,一分錢彩禮也不要。我不喜歡她,可是母親喜歡。在母親的再三勸導下,我們就結婚了。我在礦上上班,常不在家。家裡的活計,地裡的莊稼全靠她一人操勞。她替我生兒育女,侍候老人,我特別的感激她,可就是喜歡不上她。淑花,名字是很溫柔,嬌氣,可她卻性格豪爽直率,像一個男人,連笑聲都象個男人一樣放肆粗野。女人嘛,就應該滿身女人味,讓人心疼。可她……唉,兒子都十幾歲了。我對她只有感激,沒有愛。可她卻很愛我,全心全意地愛,爲我吃多少苦她也願意,她越這樣,我就越覺對不起她。我內心很痛苦,很愧疚。可說什麼也愛不起她來。我唯一的逃避方法就是極少回家。”
青芳真沒想到慶龍的婚姻是這個樣子的。她看到的他整天總是歡歡喜喜、樂樂呵呵,從沒個愁模樣。她還以爲慶龍的婚姻一定很幸福。誰知他穿得也是一雙擠腳的漂亮鞋子。
慶龍又喝了一口酒,嘆了口氣說:“我真的想過離婚,可說不出口,不過說了也白說。她知道我不喜歡她,可是她說,她認了,她愛我,愛我們的兒子,愛她灑滿汗珠子的家。她說活着是我的人,死了是我的鬼。我不是一個狠心腸的人,也不是一個只顧自己無情無意的人,所以我不再有非份之想了。”慶龍又長長嘆了一口氣意味深長地說:“”過日子這女人是把好手,可他媽的我是個混蛋,說什麼也不喜歡她。我很想去愛她,可他媽的就是愛不起來。不知爲什麼,看到她,我總是心煩意燥。我他媽的純是個混蛋!王八蛋!無人性的東西。狗屎一堆!”。
慶龍喝紅了臉,痛痛地責罵自己,表情特別痛苦。
青芳第一次看見他這個樣子,她極力想安慰他幾句,可不知說什麼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