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家裡。”景副院給女婿娃的電話打的特別任性,說完就掛電話。
錢老師大怒:“你這是官當高了,發了飄了。”
吃一口飯,景副院翻白眼,別鬧,我找那小子有正事兒說。
沒多久,女婿娃進門。
這貨自己有鑰匙。
“看這熱的,跑慢點,急什麼。”丈母孃心疼壞了,“二米飯,愛吃嗎?不行我給你下點麪條。”
關蔭過去看看,這飯不夠吃啊。
“沒事,我自己來。”這咋能客氣的,捲起休息五分鐘,一大碗麪條出鍋,過冷水澆熟油,小兩斤麪條,眼看着還不夠吃。
剛上桌,老丈人毫不客氣,可以說完全沒跟女婿娃商量,碗過來,一下子挑走一小半,還振振有詞:“反正你吃完還得再煮,我幫你先消化點兒。”
女婿娃也沒說啥,就是把桌子上的菜,一股腦往自己碗裡倒了一大半。
報復,絕對報復。
錢老師笑的見牙不見眼,哎呀,你說以前咋就沒早發現這孩子這麼好呢。
“吃,飯還有。”錢老師把電飯鍋端了過來。
“啥事兒啊?”關蔭問,“誰又欠打了?”
景副院悶頭先吃飯,得空兒跟女婿娃商討:“你說你歷史劇拍了,戰爭片拍了,武俠劇拍了,靈異劇也拍了,眼看着又要拍偶像劇,你是不是得考慮拍幾部我們那工作的劇啊?”
反腐?
老丈人點頭:“現在有一種論調,叫反腐就是搞鬥爭,這種風氣很可怕。”
關蔭不由想起《人民的名義》那部劇。
不是想拍這個,他想起裡頭一角色。
不是主角,甚至很多人可能都忘了。
呂梁,就被侯亮平搶了位置那個。
關蔭愛琢磨這些影視劇裡的小人物,也不算小人物,是很有意思的配角兒。
這個呂梁,關蔭研究了很久,印象很深刻。
爲啥研究這個人?
就因爲這個人有一個被某知名媒體盤點出的“《人民的名義》裡十大最大尺度臺詞”的論調,就抓肖鋼玉那次。
“老肖,”呂梁這麼說,“你怎麼還這麼幼稚呢,這是吃頓飯就能解決的問題嗎?這是你死我活的鬥爭!”
就因爲這一句,關蔭特佩服老季這個角色。
從呂梁身上,關蔭琢磨出編劇,或許是導演,也或許只是劇本慣性想塑造的那麼一個人物形象,這個形象就是,他認爲一切都是鬥爭的產物。
侯亮平空降,呂梁不服,也不忿,可以理解,這個時候,如果再給這個人物一點兒鏡頭,完全能展現出一個經典的“我上不去,就是因爲鬥爭的一方勢力大,我沒有勢力”,或者解釋爲“我沒有資源,人家有資源,所以人家空降搶我位置了”。
這還不要緊,後面還有。
後面展現的就比較明顯了。
老季態度一明確,呂梁態度立馬轉變,一手拖字訣,馬上變成拖刀計,回馬斬肖鋼玉,間接推動高育良下臺,這種行爲,關蔭以爲,典型後知後覺站隊。
再到抓肖鋼玉那,這種態度就表現的淋漓盡致了。
這的確是鬥爭,可這只是鬥爭嗎?
“你肖鋼玉資源不多,後臺不硬,所以你就自認倒黴吧。”關蔭認爲,這是影視劇版《人民的名義》中這個呂梁在他的解讀中的最大,最根深蒂固,甚至持之以恆的一個觀點。
在自己的角度,讀懂了呂梁這個人物,關蔭就開始佩服老季這個角色。
不動如山,侵略如火,這纔是老季,一個城府極深,政治智慧極其高超,鬥爭經驗極其豐富的老棋手。
對,關蔭認爲,老季不是棋子,更不是棋盤,這是一個棋手。
有人會認爲,老季是個老油條。
是老油條,但不是沒有立場。
甚至關蔭認爲,這個人物的立場,意志,甚至完美超過主角侯亮平,甚至能比肩沙瑞金。
有這麼一幕,陳海和侯亮平通電話時,陳海打開車窗。
看到老季那一眼沒?
李達康那一眼,觀衆謂之神。
關蔭認爲,比起老季那一眼,李達康還是有些不及的。
含蓄,隱忍,無奈,還有一些悲涼,更多的,應該是自嘲。
得,年輕人啊……
這是一個步步爲營,一點一點蠶食幾乎所有先機的高手。
輕易不落子,落子就要一個勢力的命!
這種人,豈是侯亮平陳海等小字輩所能認知的。
或許,沙瑞金大刀闊斧的左膀右臂,可不僅僅只有田國富喲,對老季的態度,嘖,越研究越覺着玩味兒。
回到正題,之所以從呂梁看老季,關蔭認爲,有兩個環境,一個小環境,還有一個大環境。
侯亮平空降後,老季帶着去見同志們,那和稀泥的介紹,滴水不漏,更包含考察探究心機的圓場,以及意味深長,看着好像很無奈,還有點尷尬的一笑。
這個人,對呂梁是很瞭解的,所以對呂梁這個老部下沒能上得去,他並不惋惜,甚至還有些高興。
再後來,利用呂梁制衡肖鋼玉,那更是妙招中的妙招。
肖鋼玉所代表的勢力要是贏了,呂梁倒過去,再出問題,老季沒一點兒責任。
這是三國賈詡的謀自己。
但大局基本定了,沙瑞金重權在握,何況局面一天比一天明朗,這個時候,呂梁既無背景,又無魄力,素來“鬥爭,都是鬥爭”,他不立馬轉變態度,有可能?而呂梁跟肖鋼玉之間“老肖”“老呂”的稱謂,足以見得兩人的關係最起碼並不十分緊張,那麼,這種前提下,把呂梁送到肖鋼玉旁邊,這叫什麼?
這叫看準時機楔楔子。
事實證明,老季是個高手。
呂梁沒被肖鋼玉放在眼裡,更沒被高育良之流放在眼裡,可正是這個拖字訣高手,親手抓了肖鋼玉,間接葬送高育良。
你以爲是個爛泥,實際上一動手都不給你反應的時間,呂梁,真可謂是呂梁啊,用得好,的確是一座呂梁山。
關蔭認爲,老季這一招,很有郭奉孝遺計定遼東的風範。
爲什麼他不提前動手?
這個時候,真正的大尺度臺詞就派上用場了。
“現行的制度,大頭頭決定一切。”
這話熟悉吧?
沙瑞金不到,老季謀心先謀身,焉能輕易出手?
如果說,沙、高、田、李這些大人物的互相試探和打機鋒是從側面碰撞正面交手中體現,老季的試探,就是從不斷“彙報”中穩步進行。
由此關蔭得出《人民的名義》中幾大絕。
宇宙區長孫連城的庸絕,懶絕,消極絕。
李達康的愛惜羽翼,六親不認的絕情絕。
老革命陳老的忠誠絕。
高育良的“悔不當初”絕。
可笑的“勝天半子”祁同偉的無恥藉口“沒辦法”絕。
趙家的“我就那麼一個兒子”絕。
當然,還少不了程度這種官人們的“孫子”絕。
他認爲,這裡頭,更應該有老季的“穩”字絕。
這個人,越琢磨,越了不得。
不是了不起,而是了不得。
但也絕不缺乏了不起。
“我會站好最後一班崗!”老季這麼說,他做到了。
關蔭認爲,他也等到了。
可可笑的是,觀衆裡,惋惜祁同偉的一大羣,佩服高育良的一大羣,甚至嘲笑侯亮平的一大羣,也不乏鍵盤上用臉打出“祁高真愛無罪”這種屁話的狗孫,卻沒有一個真去琢磨老季這麼一個不算偉大,但絕對夠堅韌,夠智慧,也夠凌厲老辣的靈魂人物的,甚至除了“這不是東廠曹公公麼”這種評論,再找不出幾個真讀懂這個角色的評論來。
從那部劇,關蔭明白了一點,觀衆,有時候真的很沒有耐心,甚至沒有眼光的。
關蔭沒有以自己解讀了一個人物而沾沾自喜,他沒有看過原著,也不知道原著對老季的解讀和定位是什麼,他只看了電視劇。
他讀出了這些,也記住了這些。
現在,關蔭作爲文藝界的人,也算是一個代表,他就有一個不知道該說好還是不好的習慣,他的劇本,他的角色,他總是試圖通過自己的詳細解讀,越詳細越好,他想把這個角色,在有限的鏡頭裡,最通俗地解讀給觀衆看。
他覺着,自己有時候就像一個小學,甚至幼兒園的老師,他還在手把手地教觀衆怎麼看戲。
可他樂此不疲。
只是,無論古今,權謀類的戲,關蔭想把自己的解讀展現給觀衆看,他覺着時常力有未逮,他還得努力。
要不然,觀衆看不懂,甚至理解成了南轅北轍的道理,那不叫搞藝術,那叫混日子。
工人做出的產品,老百姓消費了,覺着沒達到產品應該達到的效果,那就要投訴。
農民種出吃了會出問題的糧食,不但市場會拒絕農民的糧食,還要接受處罰。
文學家沒寫出好的作品,那就成了既餓肚子,作品又被時間湮滅的垃圾。
一切職業,做不好,沒把能讓老百姓接受的東西做出來,那就要承擔相應的結果。
編劇也好,演員也好,歌手也好,你創作的東西,觀衆沒能接受,你算個什麼玩意兒?你創作的產品,又是個什麼垃圾?
一切文化作品,你人文情懷再好,你再有深度,你哪怕能感動天,感動地,感動你先人,你沒讓最普遍的廣大羣衆看懂,聽懂,讀懂,並接受,你算什麼垃圾作品?
“你就是幹這個的,你得想辦法,把你的想法,把最好的道理,你得展現給人民羣衆,你連這個都幹不好,你還有臉‘當紅偶像’,‘國民明星’?”
關蔭是這麼要求自己的,也是往這個方向努力的,他的能力還很欠缺。
所以,對老丈人的問題,關蔭想了很多,沒能儘快給出自己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