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這是一個四分五裂的年代,這是一個羣雄逐鹿的年代,這是一個紛紛擾擾的年代,這是不安分的人熱愛的年代。
這卻不是一個美麗的女人該存在的年代,尤其不該是這樣一個絕色佳人該存在的年代。
可她,偏偏存在了,偏偏還存在於最墮落最糜爛的青樓之中。見過她的人無不爲她的美貌驚歎,男人們都想得到她,女人們都想毀掉她。而她,只想過一點平凡普通的生活。
她知道這是奢望,從小當她第一天被領進這華屋美廈時就知道,從被穿上絢麗的綾羅綢緞起就知道,從被塗抹上紅脂香粉時就知道,從被教習琴棋書畫時就知道。
忘了從哪一天開始的,她的起居之處,掛滿了鏡子,因爲她得時時刻刻注意自己的儀態風度,不能有一點偏差。她恨極了這些鏡子,鏡子裡照着那個人永遠都在以最美的姿態取悅他人,她也恨極了鏡中的那個人,可她偏偏無法擺脫那個人。
什麼都可以僞裝,什麼都可以不在乎,唯有那一點小小的真我被她牢牢的鎖在心裡,守護着自己不至於絕望到麻木,守護着自己等待着一顆真心的到來。
只要一點點,就好了。
“明珠!你該起來了,試試這件新衫子。今晚,有幾位大商人要來,你的初ye,可能就在今晚了。”
吳.皇宮
暗紅的簾幕低垂,阻住了簾外努力向裡蔓延的陽光。時已暮春,午時的太陽已有些灼熱,樹上的鳥兒閉目打着盹兒,庭院裡那些大株的花草都懶洋洋地擡不起頭來。院子裡甬道兩旁栽着低矮的茉莉,枝肥葉茂,白色的小花謙虛的開着,星星點點,卻芬芳四溢。
咚咚咚,忽地人拍響了門環,驚得鳥兒吱吱亂叫。
“誰呀?”一聲慵懶的嬌啼,一隻纖白的小手撩開了厚厚的帷賬,一個輕巧俏麗的身影閃了出來,那女孩不過十六七歲年紀,上身着雪白的窄袖襦衫,外罩暗紅色半臂及同色長裙,長裙高束於胸際,下垂曳地,頭上分左右梳着雙鬟髻,膚白水嫩,俏麗的臉容上還帶着些午睡後的紅暈,她順手理了理鬢邊散亂的幾縷長髮,才拉開門,滿面堆笑道:“陳公公,您老人家怎麼親自來啦?”
“青瑤,你可是出落得越來越水靈啦,我看這後宮裡的丫頭們,都快被你比下去了!”一個年老的公公猥瑣的取笑道。
這個叫青瑤的丫頭紅了臉,低下頭道:“陳公公,您別取笑奴婢啦!”
“五公主在嗎?”陳公公說到了正題。
“在的,奴婢爲您領路。”青瑤走在了前面。
陳公公眯起浮腫的小眼睛,細細打量着青瑤,這丫頭的十指給鳳仙花染得鮮紅,本來略顯寬鬆的宮女裝給她緊緊地貼身縛着,浮凸的身材顯出動人的曲致,陳公公突地伸出手,在她挺翹的臀上使勁一掐。
“啊?”青瑤低低地驚呼着轉身,陳公公並無懼色,滿臉的皺紋擰在一起,花白的頭髮得意地飄動。
“誰在外面?”一箇中年沉穩的女聲從內室傳來。
“是……是……”青瑤忍着淚道:“宣華宮的陳公公。”
“快請。”那中年婦人道。
陳公公踏入內室,一位中年宮女打起門簾,迎了出來,她約摸三、四十歲年紀,皮膚白?,相貌倒與青瑤有幾分相似,想來年輕時也是個美人。但不施一點脂粉,眉梢眼角刻意露出些風霜的痕跡。青瑤紅着眼轉身退下了。
“紅姑,你可好啊?”陳公公略點了下頭。
“好好好!”紅姑卻端端正正行了個禮。
陳公公不耐地揮了揮手道:“咱這些老人,又沒個外人,行這些個虛禮幹什麼?”
紅姑笑道:“您老可是宮中有品級的首領,紅姑可不能不識禮數。”
陳公公問道:“五公主午睡醒了沒?”
“公主都沒睡呢,前幾日您打發人送了華貴妃的那條新裙子來,公主想着要早點繡好趕着送過去,這些天從未午睡過。”紅姑道。
“那你去通稟一聲,咱家進去給公主請個安。”陳公公道。
“行,您老稍坐。”紅姑轉身進了內殿。
陳公公並沒坐下,擡眼四處打量,屋子收拾得很乾淨,只是四壁上空空蕩蕩的,塗牆的椒泥脫落不少,斑斑駁駁顯出老態,紗窗已許久未換,原本的霞影紅紗只剩下大片的蒼白,只有一點點的淡粉色纔看得出原來的痕跡。桌椅板凳的邊角油漆也有好些掉了。室內當中擺着一個供桌,倒頗爲精緻,陳公公認得那還是多年前的舊物,上面擺一個香爐,兩個宮中普通的白瓷花瓶,插着幾支時令的月季。整間屋子寒素得緊,陳公公心裡不覺暗暗嘆了口氣,這仙華宮也有些年頭沒人拾了,真是物是人非,想當年,唉……
不一會,紅姑走了出來,微笑道:“陳公公,裡面請。”
穿過一個小小的甬道,走進內殿,屋子的左邊擺着一張闊大的書檯,上面放着幾張繡樣,書檯旁邊還有個書架,收着一些書和捲起來的畫。中間放着的屏風後隱隱露出一角,看得到後面的牀上帳幔也是十分樸素。右邊靠窗擺着個繡墩和一臺繡架,一名宮裝女子正斜對着門而坐,這女子身着一身青色衣裳,看到那身面料,陳公公微微皺了下眉,他知道那是今年宮中發放布匹時,因爲色澤不正,最不被人喜歡的顏色,沒想到分到了仙華宮。那女子的青色衣裳領口上用白鍛鑲邊,白鍛上繡着粉紅色的桃花,端莊中帶了一點點活潑出來,纔不至於太過老成。這女子身上並無任何飾物,僅一根普通的銀簪子綰住烏黑的長髮。
繡架旁的木架子上,倒搭着好幾件華麗的衣裳。那女子手不停歇正在刺繡,雖只是坐着,但舉手投足皆優雅無比,最奇異的是,這名五公主面上居然戴着一張同衣料的厚厚青色面紗,只露出一雙清澈明亮、溫和無波的眼睛。
陳公公走上前,行了個禮道:“奴才給五公主請安。”
“公公客氣了,賜坐。”五公主這聲音輕輕柔柔,如銀鈴般悅耳,她望着旁邊的宮女道:“青瓊,快去揀那過年時陛下賞賜的好茶葉來給陳公公泡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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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公主真是折煞老奴了!”陳公公行了個禮道:“老奴此來,是奉華貴妃之命,看前幾日送來請五公主繡的裙子繡得如何?”
五公主眼睛裡流露出些焦急道:“真是對不住,安寧笨拙,竟還未好,估計還有三五日方成。”
陳公公眉頭一皺,“這後日華貴妃約了陛下游園賞花,是要這條裙子歌舞助興的。”
“公主這幾日爲了九公主出閣繡制嫁裙,每晚三更才就寢。”身後另一個圓臉的小宮女帶着些抱怨,把一杯茶托到陳公公的面前道:“公公請用茶。”
“青瓊,多嘴!”五公主低低喝斥道。
陳公公並不接茶,冷冷哼了一聲道:“那倒是勞煩五公主了!”
安寧公主依然語氣輕柔地道:“陳公公哪裡的話,承蒙貴妃娘娘青睞,安寧纔有機會孝敬娘娘,高興都來不及,怎敢提勞煩二字?只是娘娘的裙子送來的時日委實短了些,況且娘娘選的繡樣紛繁華麗,必得白日天色大亮,方好作繡,故須費些時日。”。
紅姑低聲道:“公公也知我仙華宮中,定例的燈燭甚少,天色一暗着實難辦。”
陳公公微一沉吟道:“公主的難處老奴也能領會,只是華貴妃處怎生交待?”
“望公公代爲周全。”紅姑低眉順眼的懇求着。
陳公公想了想道:“這樣吧,老奴回去後,即遣人多送些燈燭來。還勞煩五公主多多費神了。”
五公主道:“安寧先謝過公公了,敢問貴妃娘娘約了陛下是後日的幾時遊園?”
“後日下午。”陳公公道。
“那就煩請公公後日中午前來取衣吧。”五公主道。
“好,那老奴就先告退了。”陳公公道。
紅姑陪笑道:“公公喝口茶吧,也是仙華宮一點心意。”
陳公公瞥了一眼仍託着茶盤的青瓊,端起茶盞,飲了一口,便放下茶盞道:“多謝公主,老奴告辭。”
“紅姑,你去送送。”五公主道。
待紅姑送走了陳公公,剛關了門,青瓊哼了一聲,把那杯茶潑在了院子裡,“陳公公當年也是仙華宮的人,可現在……”
“算啦,”紅姑道:“今日委屈你們了,青瑤呢?”
“在房裡生氣呢。”那圓臉的青瓊鼓起腮幫子道:“能不生氣嗎?這老色鬼!”
“你小聲點。”紅姑急忙上前掩住她的嘴道:“不過,青瑤也有不對,我都跟她說過多少回了,讓她別妝成那副模樣,就是不聽!這可不惹禍了麼?”
青瓊道,“青瑤生就一副美人胚子,不妝扮就太可惜啦。”
“你們這些個小丫頭,懂什麼?”紅姑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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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麼不懂啦,青瑤姐就是沒投好胎,她是小姐的身子丫頭的命,戲裡都是這麼唱的。”青瓊打抱不平道。
紅姑搖了搖頭,不再說了。
傍晚時分,陳公公倒果然差了人送來不少燈油蠟燭。
“幾時啦?”安寧公主終於撐不住酸澀的眼皮,停下針低聲問道。
“都快三更了。”紅姑捂着嘴,打着哈欠應道。
“那睡吧,紅姑,讓你別等我,就是不聽。”安寧公主淺嗔道。
“公主不睡,紅姑也睡不安心。”紅姑微笑道。
安寧淡淡一笑,紅姑服侍她洗漱完畢,放下牀幔,轉身後不由得低低嘆了口氣。真是可憐的公主,在這冷宮中,無人疼愛,本來是如花的年紀,卻因爲一張臉,唉,只希望公主能平平安安渡過一生,就算是老天垂憐,她也不負麗妃娘娘所託了。
院裡,一個俏麗的身影斜坐在門廊邊的欄杆上,在月光下發呆。
“青瑤,還不睡?”紅姑道。
青瑤轉過身來道:“姑姑,我坐一會兒就去睡,你睡先吧。”
月光照在她的臉上,更顯得冰肌雪膚,美豔動人,紅姑不由得愣了一下,暗自長嘆一聲,又是一個可憐的丫頭,本想說些勸慰她的話,竟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她伸出手,憐愛地輕撫着青瑤的頭道:“丫頭,別瞎想,早些睡吧。”便回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