綢緞莊裡沒幾個客人,掌櫃的見安寧身上這件裘皮價值不菲,跟在後面的朱景先氣度非凡,便親自過來招呼道,“夫人,您想買些什麼?要不要我推薦一番?”
安寧道,“我就是瞧瞧。”
掌櫃的笑道,“沒關係,您慢慢瞧!”
安寧一路看過去,也不知道買什麼。
“春天到了,天氣暖和,夫人要不要挑些花布做件春衫?您往裡邊瞧!”掌櫃的指向最裡面的一排貨架道,“那些是正宗‘花衣裳’的布料,可漂亮啦!”
“‘花衣裳’?”安寧皺眉道,“那是什麼地方?”
掌櫃的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安寧道,“夫人連‘花衣裳’也不知道麼?”
安寧奇道,“那地方很出名麼?”她轉頭求助的望着朱景先道,“你知道麼?”
朱景先微微一笑,“聽說也是家綢緞莊吧。”
掌櫃的一臉似是受辱的表情,“可不僅僅只是家綢緞莊!天下大半綢緞都盡出他家,許多王公親貴都是穿他家的衣裳呢!二位平常不常出門的麼?”
安寧赧然道,“不好意思,老闆,.我確實很少出門,不知道這些。”
掌櫃的道,“那夫人你今兒一定要.買點‘花衣裳’的料子。您用過一次,保管還會來買第二次!”
安寧道,“哦?有這麼好,那我可要.瞧瞧。此處哪有‘花衣裳’的鋪子?”
掌櫃的搖頭道,“我們這小地方哪有這大店鋪,只有.些大城鎮裡纔有哩。不過,”他帶她來到裡面的櫃檯前道,“這都是貨真價實的‘花衣裳’,夫人要不要剪上一塊?”
安寧上前瞧了瞧,那料子雖好,但似乎放了許久,皺.眉道,“這料子怎麼看起來有些舊的?”
“哪裡舊了?明明是新的嘛!”掌櫃的道。
朱景先瞟了一眼,小聲道,“這些確是五年前的舊貨。”
安寧有些詫異,他怎地如此清楚?卻又並未放在.心上。
“這位大爺!”掌櫃.的耳尖聽到了,不悅的道,“您既知道,還來咱這小地方逛什麼?咱們這拾回鎮山高水遠的,也不知費多少時日,才能從外面大市鎮裡進些貨來,要跟外面一樣新鮮,那不是爲難人麼!”
朱景先淡然一笑道,“不好意思,掌櫃的,在下冒犯了。”他轉頭對安寧道,“你挑一塊吧。”
安寧見這掌櫃的有些生氣,卻不知爲何朱景先又要她挑一塊。她眨了眨眼,小聲道,“那我挑哪一塊?”
朱景先略瞧了瞧,指着一塊原本素白,卻有些泛黃的綢緞道,“就這塊吧,你要繡些什麼也好用。”
安寧點了點頭,對掌櫃的道,“就要這塊了。”
掌櫃的神色略好了些,拿了尺子過來道,“要量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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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寧一怔道,“什麼叫量多少?不是都拿麼?”
掌櫃的道,“夫人,這‘花衣裳’的料子可不便宜,一錢銀子一尺呢。”
朱景先在後面笑道,“麻煩掌櫃的扯上五尺吧。”
掌櫃的這才點點頭,麻利地扯了料子道,“夫人想來是不當家的,不知柴米貴。”一面說着,一面把料子給包好遞了過來。
朱景先付了錢,謝過老闆,拉着安寧出了門。
上了車,安寧按捺不住,問道,“朱公子,你方纔爲什麼要我買那料子呢?”
朱景先笑道,“咱們打擾了店家多時,人家費了好些精神來招呼咱們,不買些東西就走,實在說不過去。這小地方,有些貨品不能太挑剔的。”再說,這也沒便宜外人,總是我自家的買賣。
又走了一回,到了一家繡莊門前停下。
安寧進去挑了幾十支喜歡的繡線,拿了個小繡繃,忽問道,“朱公子,你喜歡什麼花式?”
朱景先道,“只要好看的,我都喜歡。”
安寧想了想,又選了些繡線,方道,“好了。”
朱景先結了帳,跟着她出來,“現在還想去哪兒?”
安寧道,“我們就順着這街逛逛好麼?我還從未這麼逛過街呢!”
朱景先瞧着雨勢漸小,安寧又興致甚高,便道,“那把東西給小弟收在車裡,咱們就沿街走一走。你瞧着喜歡的,就進去看看,好麼?”
安寧高興的點點頭,把東西交給趙頂天,她自拎着斗篷,把自己包嚴實了,朱景先給她打着傘,兩人就這麼在街上慢慢走着,趙頂天駕着車慢悠悠地跟在後頭。
一路上,安寧瞧見什麼鋪子都新奇。
雜貨鋪、瓷器鋪、乾貨鋪……連豬肉鋪都上前瞧了一番。她謹記着朱景先的話,到了一個鋪子就買一樣東西。大半個時辰下來,這些商鋪才走了一半,車裡已經堆了不少亂七八糟的東西。
朱景先也不着惱,也不催促,不緊不慢的陪着她東遊西蕩。倒是趙頂天覺得乏悶,靠在車上,很快就打起了哈欠。
陰雨天氣,天黑得早。
安寧剛轉完一條街,又興致勃勃地去下一條街。
趙頂天有些不耐煩了,“六姐,你逛好沒有?天都黑了!”
安寧口中應着,“就好就好!”眼睛卻依舊盯着兩邊店鋪。
朱景先望着趙頂天微笑道,“不急,不急,咱們慢慢逛!”
趙頂天在後面看得直搖頭,心道,六姐逛起街來,怎麼這麼有勁?平常跟她趕路,從沒見她這麼能走過。朱大哥也真是的,一味縱容她。忽又想到,不知那秦姐夫可有朱大哥一般好?若是他跟朱大哥一般倒還罷了,若是比不上朱大哥,那他的六姐,可要如何是好?
等安寧終於逛完這條街,天也黑透了。
趙頂天道,“六姐,可以走了麼?人家都要關門了。”
安寧這才戀戀不捨的道,“那好吧,咱們回去吧。”
朱景先扶她上了車,“剛纔過來時,我瞧見那邊有家酒樓,瞧着似乎還不錯,不如就去那裡吃了晚飯再回去,好麼?”
趙頂天笑道,“這話我愛聽!實說了吧,大哥,我肚子早咕咕叫了。”也不待朱景先吩咐,駕着馬車就往前走去。
不一時來到一家酒樓跟前,趙頂天擡頭一瞧,上書“品鮮樓”三個燙金的大字。裡面燈火通明,酒菜飄香,已有不少客人。
夥計上來招呼,趙頂天停了車,把繮繩遞給那夥計。
朱景先扶着安寧下來,卻見酒樓門前有些積水,剛好蓋過腳背,他眉頭微微一皺,托住她的腰,直接把她送到乾燥的臺階之上。只覺安寧的腰肢纖細柔軟,盈盈不足一握。
轉身讓夥計尋個雅間,夥計領着他們上了二樓。
朱景先一上來,便注意到二樓左邊靠窗的一桌,那兩名男子似不尋常。這兩人精光內斂,氣度沉着,分明是武功高手。瞧這裝束打扮,似是一路風塵,不知是何方神聖,途經此地。見他們上來,那兩人也着實看了朱景先一眼。
夥計把他們帶到右邊靠窗的位置,推開一道花格門,當中一張空桌,旁邊擺了些盆景花草,掛着副水墨山水,佈置得倒也雅緻。
夥計笑道,“幾位看這裡可還滿意?”
朱景先點了點頭,趙頂天先走了進去,在一旁解下斗笠和蓑衣。安寧也把斗篷解下,撣了撣斗篷上的雨珠,這裘皮上的毛沾了水竟一點不溼,輕輕一抖便如滾珠般掉落下來,斗篷立時幹了。安寧心中暗贊,真好皮毛,便是吳宮也沒見過如此珍品。
落座後朱景先問道,“小二哥,你們這有什麼好吃的?”
夥計給他們倒了茶,陪笑道,“客官,咱們這兒靠山吃山,好吃的可真不少。帶翅膀的有山雞鵪鶉雞鴨鵝,四條腿的有獐子野豬牛羊兔,山珍有甜筍鮮蘑木樨肉,就魚蝦少點,但也有?魚脯、?魚肚、?魚片兒、清蒸全魚,糖醋全魚,蝦有清炒蝦米,爆炸蝦仁和鮮蝦丸子,青菜就是四時蔬菜。”他一氣報了一長溜,氣也不喘,“大爺,您要點什麼?”
朱景先望着安寧和趙頂天道,“你們要吃什麼?” щшш▲ тTk ān▲ ¢o
趙頂天聽得是雲裡霧裡,“我可不會點,大哥,你點吧。”
安寧笑道,“小二哥講話可真有意思,跟唱山歌似的,一串一串的。”
夥計賠笑道,“讓夫人見笑了。”
朱景先道,“你就來四小碟冷盤,是糟鵝掌,醬牛肉,拌肚絲和薰魚塊,再來個香酥雞、燒鹿肉、罐兒鵪鶉和清蒸全魚,再燒個豆腐,炒份鮮蘑、冬筍和青菜,再來份什麼湯呢?”
夥計道,“不如就來份三鮮湯吧,清爽不油膩。”
“好。”朱景先點了點頭。
“那客官要酒麼?”夥計問道。
朱景先望着趙頂天道,“小弟,你要麼?”
趙頂天搖了搖頭,朱景先道,“那就不用了。”
夥計下去,準備上菜了。
趙頂天道,“大哥,要不是你,我可連菜都不會點,叫人笑話。”
朱景先笑道,“我無非是時常出來走走,所以略知一二。”
趙頂天問道,“六姐,你會點菜麼?”
安寧一笑,“我呀,只學了幾道小菜,可都還做不好,更不會點菜。”
“哦?”趙頂天問道,“你會做什麼菜?”
安寧道,“無非是些白菜蘿蔔、豆腐青菜之類的。”
“那還用學嗎?”趙頂天疑惑道,“這些不會教,我都會做。”
朱景先道,“你六姐做的青菜豆腐可不是你說的那些白菜豆腐,許多人怕是窮極一生也做不好這幾樣。”
趙頂天皺眉道,“這青菜豆腐難道還能做得比魚肉還美味不成?”
朱景先道,“可不就是更美味!若是你六姐哪天說她做好了,咱倆可一定得先睹爲快。”
趙頂天道,“真的?六姐,那你快學好,我等着呢!”
安寧掩嘴笑道,“若是我能出師了,一定給你們做一頓。”
很快菜就上來了,朱景先不停招呼着,給他們倆佈菜。
趙頂天邊吃邊道,“大哥,你可真象大哥一樣!”
朱景先笑道,“我在家中本就是長子,弟妹甚多。”
安寧道,“現在我和小弟可也是你的弟妹了。”
朱景先舉起茶杯道,“那我就以茶代酒,敬在座的兩位弟妹。”
都喝了口茶應景。
趙頂天道,“大哥,那你的親弟弟妹妹都多大了?”
朱景先道,“我二弟今年十七,小妹嘛?”他伸手一比劃道,“年方八歲。”
趙頂天撲哧笑了出來,“那可比六姐,比我都小上許多。”
朱景先道,“我這三妹最是頑皮,在家中天不怕,地不怕的。只除了一樣……”他故意賣了個關子。
“什麼?”趙頂天和安寧都好奇的看着他。
朱景先望着安寧笑道,“吃藥!”
安寧立刻低了頭,耳朵都羞紅了。
三人說說笑笑,一時吃完了飯,叫夥計上來結了賬。推開門,正準備下去,卻見對面那兩人也吃完了,正在會賬。
此時雨已停了,趙頂天性急,拿了斗笠和蓑衣蹦蹦跳跳地就先下去了。
安寧繫好斗篷,朱景先拉起軟帽給她戴上道,“晚上天涼,可仔細風。”
安寧轉頭一笑。
走出房門剛到樓梯前,迎頭遇上那兩人。安寧穿着的木屐,本來沾了些水,這酒樓地板上更是長年油膩,一時不慎,滑了一下,竟猛地向後一摔,眼看就要滾下樓去!對面兩人同時伸手,卻差了一點。朱景先隔着近,眼疾手快,一下攬住安寧的腰,堪堪把她抱住, “沒事吧?”
安寧臉一紅,搖了搖頭。
朱景先拉着安寧略停了一停,衝對面兩人點了點頭,微微一笑,作個請的手勢,那兩人先下去了,他這才扶着安寧慢慢下了樓梯。
回了客棧,趙頂天自去卸車餵馬,朱景先送安寧回房,讓客棧夥計把車裡那些東西送到安寧房裡,又不知交待了一聲什麼。
等到了安寧門口,朱景先才道,“你先歇一會兒,藥才煎上。”
安寧本以爲他忘了,今晚可以逃過,沒想到朱景先卻記得甚牢,只得怏怏地應了。
回了房,她把斗篷解下撣了掛在一旁,自己身上從頭到腳竟一點未溼,暗暗感激朱景先的妥貼照顧。
卻絲毫沒有留意到,今日酒樓上遇見的兩人,竟與自己有莫大的關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