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廚重又淨了手。打開一包上好火腿,就跟玩兒似的,拿起一把小刀削着,不一時,削下的火腿絲收在碗裡,大廚首領上前一瞧,每一根粗細均勻,長短一致,真難爲他是怎麼削出來的。
王大廚削好火腿道,“把雞拿出來!”
大廚首領小心的端出了雞湯,揭了蓋,香飄四溢,不濃不淡,剛剛好。王大廚拿笊籬把雞撈了出來,再把那火腿絲下到湯裡,捂嚴蓋子,又放上蒸籠蒸着。他拿兩根筷子,往蒸過的雞皮一挑,一下整個便把整張雞皮完整的剝了下來。王大廚又從自己的工具箱裡拿了一根不知什麼的兩根小棍,連刀都不用了,隨手就開始撕雞絲。一時便挑了一碗出來。那雞隻剩下了副骨架,也加進湯裡熬着。衆人在旁瞧的是眼花繚亂,目不暇接。
王大廚道,“你們都傻看着幹嘛,快乾活呀!”衆人這纔開始忙活起來。
又等了一時,估摸着時候差不多了,王大廚揭開蒸籠,開了湯蓋,此時這雞湯已經是濃香撲鼻,令人食指大動了。把湯裡的火腿絲撈了出來,取出?菜下到湯裡,略蒸了一小會兒,便把湯端了出來。將雞湯撇去大半浮油,另取出一隻精緻白玉湯碗裝了大半碗,王大廚道,“我這可就好了!”
李德清迎上前道,“這便好了麼?”
王大廚不耐煩地道,“我說好了便是好了,你若不信,跟去瞧吧,若是貴人覺得不對,便治我的罪!”
大廚首領道,“王師傅說這話必有他的道理。”
王大廚讓那首領拿食盒把湯裝了,又將蒸熟的雞絲、火腿絲碼放整齊,自拎着自己的一盒廚具道,“走吧!”
此時,各宮前來取晚膳的太監宮女也都來了。李德清親自帶着他倆跟着秦遠宮中的太監去了。
到得宮中。秦遠聽得弄來了春花秋月,十分高興,忙拉着安寧出來。
王大廚行了禮後,方纔進前道,“小人王延壽,現在爲貴人獻菜。”
秦遠點了點頭。
王大廚取出湯盆,擺在下面的几案上,一揭開蓋,濃郁的香氣頓時瀰漫在整間屋子裡,他手執一柄湯勺,在裡面略撥弄了幾下,又拿出雞絲均勻擺成一圈,最後拿火腿絲點綴其中。然後呈了上來。
雪白的湯碗裡,當中是乳白色的雞絲拼成的圓月,圓月四周是用紅色火腿絲擺成的花,根根分明,如細長花瓣,分外妖嬈。湯底下的?菜高低起伏,如水草,如山巒,如流雲一般。飄搖不定,觀之可喜。
秦遠見了笑道,“這菜倒真不辜負這好名字了,寧兒,你快來嚐嚐,味道可對麼?”
安寧道,“每次上這道菜,我都不忍心吃呢,因爲實在是太好看了。”
王大廚道,“貴人但試無妨,不如讓小人伺候貴人如何?”
安寧立時明白,微笑道,“如此甚好。”
王大廚走上前來,拿了只小碗和湯勺,舀了一碗遞給到她面前道,“請貴人品嚐。”
安寧伸手來接,卻見王大廚對她微微使了個眼色,他右手託着碗底,趁一錯手的工夫,塞了個小東西到她手裡。
安寧緊緊抓着,收回手來,嚐了一口,笑道,“果然美味,比我在吳宮吃到的似乎更勝一籌呢!”
秦遠十分高興,道,“那你今晚可要多吃一點。”
安寧道,“那是自然,阿遠。你嚐嚐看,真的很好吃呢。”
王大廚早已給秦遠也添了一碗,秦遠試了,也是讚不絕口。
安寧趁機把手中之物納入袖中,道,“那可得好好賞賞這位王師傅。”
秦遠道,“那是自然。”他對王大廚道,“你從今兒起,就到這晉宮御廚房來伺候吧!”
王大廚道,“謝殿下厚愛,一來小人早已簽了終身契,在人家中爲廚,二來小人素來性野,不守規矩慣了,恐怕無法侍奉各位貴人左右。”
見秦遠眉頭皺起,安寧忙道,“阿遠,既如此,便不要勉強王師傅了。我也不過偶爾想吃這道菜。”
秦遠道,“你究竟是在哪家爲僕?我幫你贖!若是不慣規矩,便特赦你不守吧。只要夫人什麼想吃,你來弄就好了。”
王大廚道,“那不若讓小人把此菜的做法傳於宮中御廚。也是一樣的。”
安寧道,“這法子好!阿遠,你別爲了我一人,又專門弄個人進來,回頭若是皇后娘娘知道了,該說我多生事端了。”
秦遠想想道,“如此也好!”他一時命道,“賞黃金十兩。”
安寧笑道,“我也要賞呢!”
秦遠笑道,“你賞什麼?”
安寧道,“我進去瞧瞧。有什麼可賞這位王師傅的。”她起身回了內室,這才從袖中取出那小東西,原來是枚蠟丸,用力捏破,露出裡面的小紙條,上面幾個蠅頭小楷寫着:忽然回宮究竟發生何事?明晚七夕夜請燕至皇宮西北角處拜月,妥否,請速帶信回來!
安寧忙把紙條收進懷裡,略一思忖,然後取了一柄不甚貴重的玉如意出來,笑道,“阿遠,我贈這如意給王師傅可好?”
秦遠道,“不過是個小玩意兒,你愛賞人便賞人吧。”
安寧到王大廚面前道,“王師傅,謝謝你今日這菜,內裡滋味平和,我極喜歡。贈你把如意,願你日後事事順心。”
王大廚道,“多謝貴人!”他跟着李德清退了出去,把這菜的做法跟宮中御廚又講解了一遍,這才收拾刀具,陶仲堪親把他送了出去。
回到車上,趙頂天駕車急急離開,瞧有一段距離了,衆人才長舒一口氣。
王大廚笑道,“總算不負周公子所託。”
周復興和趙頂天都湊上來道,“到底如何?”
王大廚道,“那夫人極其機警,她雖未明言,但說我這菜,內裡滋味平和,她極喜歡。還贈了把如意,願日後事事順心。”
周復興道,“那宮中應該是無事了,既贈如意。便是願我們事成。多謝王師傅捨身犯險!”
王大廚笑道,“好說好說,今日入宮,得見如此美人,我也不枉走這一遭。”他一時又道,“說來奇怪,爲了她要吃道菜,如此興師動衆的,料想在宮中應是過得極好。怎地見她臉上竟有青腫淤痕,可這樣的美人,有誰捨得下手?”
趙頂天急道,“你說什麼?你說六姐臉上有些青腫?”
王大廚道,“我也就大致瞧了兩眼,沒看真切!只隱隱覺得有些痕跡,也許是我看錯了吧?”
周復興道,“小弟,你別急,先送王師傅回去,我自先回去準備了。明晚便是七夕,自見分曉!”
趙頂天應了,周復興駕馬回去了。
*****
安寧一直惴惴不安,這紙條揣在懷裡,象把火在燒,她迫切的想要把這好消息告訴樑淑燕,可一直脫不開身。直到瞧見秦遠在她身邊睡實了,發出均勻悠長的呼吸,她才躡手躡腳的起來,披上外衣,溜下牀去。
她怕發出聲響,赤足踩在地毯上,慢慢的慢慢地退出了內室,轉身又輕輕的將門推開一角,閃身出去了,她一路小跑着去到偏殿,不敢敲門,只輕輕敲了敲樑淑燕的窗戶。
“誰?”樑淑燕在裡面輕聲問道,她知道今天有人來送春花秋月了,可一直等不到安寧的消息,她也急得睡不着。
安寧輕聲道,“是我,快開門。”
樑淑燕忙輕輕的把門拉開,安寧閃了進來,她把紙條交給樑淑燕道,“周大哥明晚要來接你了,你快準備下吧。”
樑淑燕湊近月光,卻瞧不見紙上的字。她拉着安寧蹲在地上,燃亮了火摺子,一時瞧了,心中狂跳不已,明晚,明晚便可以離開這皇宮了麼?
安寧道,“你快燒了。”樑淑燕依言燒了,滅了火摺子。
安寧握着她的手道,“我可得回去了,明晚,我會想法拖住阿遠,你自己小心啊!”
樑淑燕反手握着她的手道,“安寧姑娘,謝謝你。”
安寧略有些傷感的道,“也許明日一別,咱們再無相見之日了,樑小姐,你多保重!”
樑淑燕眼中泛着淚光道,“安寧姑娘,你也要保重!”
安寧道,“我不能呆了,萬一被阿遠發現,要就遭了!”她轉身就往門外走去,突然卻瞧見有一團黑影從院牆上落下來。
安寧嚇了一跳,差點驚叫出來,她往後退了幾步,捂住了嘴,樑淑燕在房中也瞧見了,忙衝了出來。
那黑影瞧見她們,站起了身,輕噓了一聲,低低叫道,“六姐!”
安寧嚇了一跳,那人跑了過來,拉下面罩,赫然是趙頂天。他渾身上下都溼漉漉的,安寧忙拉着他又躲進樑淑燕的房裡。
他是怎麼進來的?
原來趙頂天駕車把王大廚送回了朱府,自己心裡卻越想越着急,突然,一個大膽的念頭冒了出來,能不能夜探皇宮,去瞧瞧六姐呢?他心裡很快就否定了這個想法,不行,太冒險了!一時卻又想到,若是沒被人發覺呢?自己學了這些日子的功夫,想來自保該是夠的吧,再說,他只要去看一眼,看一眼六姐沒事就好了。趙頂天拼命找理由說服自己,最終他換上夜行衣,悄悄的騎了馬,只帶了繩索和匕首就溜了出去。
有誰沒有年輕過呢?象他這個年紀,雖然道理都懂了,卻正是最容易衝動,最容易犯錯的年紀。
趙頂天偷偷溜到皇宮西北角,宮外,有一片人跡罕至的樹林,周復興帶着他半夜裡在這皇宮四周勘察過多次,此處是皇宮防守最薄弱的地方。他們打算七夕夜把樑淑燕偷帶出宮,也是打算從這裡進去。
趙頂天下了馬,把馬拴在樹林裡,他悄無聲息的跳下了護城河,游到宮牆角下,夏天的河水並不十分冰冷,他深吸一口氣,逆着水流,從宮中的排水口處遊了進去。這裡連通着宮中的池塘,他慢慢的遊着,儘量不發出聲響,池塘裡荷花開得正盛,在滿塘的荷葉中穿行,倒給他提供了極大的掩護。
趙頂天現在辨認方位已經比較準了,他知道他到了安寧所居宮殿的後方。遊了一會兒,他悄悄的上了池塘當中的孤島,這裡靜的嚇人,也不知有沒有人居住,趙頂天不敢停留,他順着路繞到前面,卻見有長長的九曲迴廊通到前面,那裡應該就是安寧的居所了吧,他心中一喜,加快了腳步。
穿過迴廊,趙頂天到了那宮殿的後方,他仔細觀察了一陣,真的,這裡就是安寧的住處了。他從後院翻了進來,伏低身子往寢殿這邊繞,居然這麼巧,就在偏殿裡遇上了安寧。
安寧拉他到屋裡,拼命壓低聲音道,“小弟,你怎麼來了?這裡太危險了!你快走,快走!”
趙頂天道,“我聽說你受了傷,心裡放心不下,六姐,你讓我看看,看看你到底有沒有事?”
安寧急得直跺腳道,“我沒事!沒事!”
趙頂天道,“那你讓我看一眼!”
安寧道,“你就別再磨蹭了,萬一被人發現了,可就沒命了!”
“不行!”趙頂天道,“你不讓我瞧一眼,我是不會走的。”他說着,一下燃亮了火摺子。
安寧忙用兩手捂住了臉,趙頂天也不管了,使勁把她的手拉了下來,一時呆住了,他那麼美麗的六姐臉上確實存在着青腫的痕跡,晚上卸了妝,看着更見明顯。
趙頂天只覺一股熱血直往腦門上衝,他顧不得那麼多了,沉聲問道,“是他麼?是他打你的麼?”他的調門不知不覺提高了。
安寧急得眼淚都要掉下來了,她忙伸手捂住趙頂天的嘴巴道,“我的小弟,你當這裡是什麼地方?這樣大吼大叫的?”又趕緊搶下他手上的火摺子滅掉道,“你已經看過了,就快走吧!”
趙頂天轉身卻對着樑淑燕道,“樑小姐,你告訴我,是不是他,是不是那個人打六姐的?”
樑淑燕一時望望他,一時望望安寧,不知該怎麼說。
安寧的眼淚掉了下來,“我求你了,小弟,你別再管我了,你快走,快走!”
趙頂天繼續追問着樑淑燕道,“他對六姐並不好,對嗎?六姐在這宮裡過得並不好,對嗎?”
安寧上前使勁拽着趙頂天哭道,“你走,我不要你管!我高興在這宮裡,我很高興!”
樑淑燕的眼淚也下來了,“安寧姑娘!”她顫動着嘴脣,似是想說,又不敢說。
安寧道,“樑小姐!”用哀求的淚眼制止着她。
趙頂天喃喃道,“我明白了!”他的眼睛裡燃燒着熊熊怒火,欲往門外走去。
安寧緊緊抱着他道,“我求求你了,小弟,你不要再管我了!你,你打不過他的,這宮裡這麼多侍衛,一打起來,就你跑不了了!”
趙頂天道,“我不管!我不能眼睜睜的看着人欺負你!”
安寧泣道,“小弟,你快走吧!我不要你爲我拼命。我不要你死在這裡,這不值得!我要你去做大將軍,我還等着看呢!”
趙頂天怕傷着安寧,反手拉着安寧的胳膊道,“六姐,那你跟我走!現在就走!”
“你們誰都走不了!”伴隨着一聲低喝,秦遠一腳踹開了房門,他周身瀰漫的怒火似要把這整夜宮殿都掀翻了。
安寧撲通一聲跪下了,她爬到秦遠腳下,拉着他的衣襬,顫聲道,“阿遠,我,我求你,你放了小弟吧!他還小,不懂事!”
秦遠一腳把她踹開道,“你滾開!你,你怎麼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半夜三更的與人私會?”
趙頂天忙上前扶着安寧道,“六姐,你怎麼樣了?”
安寧忍着巨大的疼痛甩開趙頂天,又立刻跪爬到秦遠腳下道,“阿遠,你別誤會!小弟只是聽說我受了傷,想來看看我!他剛來一會兒,我們就說了會兒話。”
秦遠一把揪起她道,“你讓我怎麼相信你!你說過不騙我的,你說過要忘掉他們的,爲什麼還是跟他們藕斷絲連!”
趙頂天衝上來道,“你放開她!”他沒有想傷害秦遠,只想拉回安寧。
安寧大叫道,“小弟走開!”可惜爲時已晚,秦遠放開安寧,重重的一拳對着趙頂天胸口打去,趙頂天接連退了十幾步,口吐鮮血,慢慢倒了下去。
安寧尖叫一聲,撲了過去,她抱起趙頂天道,“小弟,你怎麼樣?你別嚇六姐,你說話,說話!”
趙頂天又吐了口鮮血,他的眼神裡充滿了憤怒與擔憂,是對秦遠的憤怒,是對安寧的擔憂。
安寧的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般落下,她哆嗦着用衣袖擦拭着趙頂天嘴邊的鮮血,“小弟,你不要死!你死了我怎麼辦?你死了,六姐也活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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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遠聽到這話,怒氣更盛,他衝上前來,“你還說跟他們沒什麼?你聽聽你說的都是些什麼話!”
安寧放下趙頂天,轉身對着秦遠不停的磕着頭道,“阿遠,我求求你,你叫太醫吧,你叫太醫來救救小弟!”她哭求道,“你若是生氣,便打我吧,你想怎麼打我都沒關係的,我只求你,求你放了小弟!”
“不,不要!”趙頂天拼盡全力,用微弱的聲音喊道。
秦遠冷冷的望着趙頂天道,“你既然這麼想爲她拼命,我就成全你,你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