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景清不知該說什麼。只得道,“好!大哥,你既然想喝,我陪你喝!”他使勁灌着自己,幾乎要把那半壇酒全灌進自己肚裡。當他趴在桌上時,聽到大哥在喃喃的說着“對不起”,當他黎明前醒來時,自己躺在了牀上,他站在窗前,看見大哥仍坐在院裡,手裡拿着個小塊木頭,仍在不停地說着“對不起”。
朱景清終於明白過來了,他不忍再瞧,坐在房內默默的發呆。
天剛泛白,朱景先就起身,神色自若的回了房。不多時,有人過來了,朱景先按照吩咐一樣樣的做着,沐浴更衣,祭拜祖先,認真而負責。只是他的眼裡似兩眼黑潭,深邃的望不到底。
朱府鑼鼓喧天、大紅的鞭炮炸了一串接一串,大紅地毯直鋪了幾里路長。新娘子的嫁妝先來了,真真的十里紅妝,連綿蜿蜒,每一擔俱是那麼華貴精巧,讓人眩目。
近了,近了。大紅花轎終於來了。
朱景先站在大門口,依舊是那麼丰神俊雅,只是他的臉上異常平靜,沒有任何的喜怒哀樂。
連宇文天牧都瞧出來了,這個表弟看着就象一個木偶,一個失了心的木偶。
牽着大紅的綢花,朱景先領着新娘一步一步走進了朱府,隨着司儀的唱合,拜天拜地拜祖宗,夫妻對拜,然後一路牽着新娘,把她送入新房。
朱景珊瞧着新娘卻疑惑不已,這個人看這個子就分明不是她選的那人啊?她想跟進去揭那新娘子的蓋頭瞧瞧,卻被旁邊的僕婦攔住了,說那是隻有新郎才能揭的。
可新郎已經出去應酬賓客了,觥籌交錯間,朱景先似覺得自己的靈魂已飛出軀殼,在一旁冷冷的注視着自己。
那個人還是自己麼,又或是自己身在夢中?他統統不想理,只是不停的微笑、點頭、飲酒、應酬。
賓客們都在稱讚新郎官的冷靜自若和大方得體。只有至親的人才瞧得出他內心的深深憂傷。
若是可以,朱景先寧願就一直呆在這酒宴上,直到天明。可天下無不散之筵席,終於到了不得不面對的時候。
應酬完之後,朱景先沒有回洞房,卻徑直往相思園走去。
朱景亞道,“大哥,你走錯了,你的新房在那邊。”
朱景先卻道,“我知道我要去哪裡,我答應爺爺的,已經做到了。爺爺答應過我的,也要兌現!”
朱景亞無法,只能跟了上去,朱家那幾位公子加上宇文天牧也一併跟了過去。
相思樓上亮着燈,朱景先道,“我上去,你們不用跟來了。”可他走到樓下,卻發現樓門上了鎖。
朱景先站在樓下大喊道,“爺爺!我做到了,您把她還給我!”
朱靖羽的面容出現在窗前。他緩緩的道,“景先,你若是真的做到了,她就在你身邊了。”
宇文天牧衝上來道,“朱爺爺,您把小蓮子藏哪兒了?您要是不要她,給我吧,我們家要的!還有羅姑娘!”
朱靖羽微笑着道,“誰說朱家不要小蓮子了?至於羅姑娘,她可不是我說了算的。你們這些孩子們啊,都去吧!”
說完,便關上了窗戶。
朱景先呆立了半晌,他知道,他必須回去面對他的洞房之夜。他的手在袖裡緊緊攥着,不知不覺掐出了血。
“哥!”朱景亞上前道,“你還是先回去吧,爺爺既然這麼說了,不會騙你的。也許明天早上,蓮子姐姐就回來了。”
朱景先重重的一甩袖子,沒留意裡面飛濺出幾點血花,灑在他大紅喜袍的下襬,迅速消失了蹤跡。
幾兄弟跟着他回到了新房,朱兆年已經在院裡等候多時了,他瞧見兒子,神色嚴肅的道,“景先,不管你決定怎麼做,你自己都要想清楚後果。若是不能不犯錯的時候,也要把錯誤降低到最小。你想好。再進去吧!”他轉頭對着那幫兄弟們道,“你們都跟我回去!”他轉身帶着人走了。
院子裡空蕩蕩的,只剩下朱景先一人站在新房門口,他的眼神閃爍不定,似是在做一個極其艱難的決定。
三更都過了,朱景先仍站在新房門口,如雕塑一般。
快四更了,他似是下定了決心,推開了門,手指在門框下留下幾個血指印。他咬緊牙關走到喜牀前,一身紅裝的新娘子靠坐在牀邊,大紅蓋頭依舊蒙着,看不見面容。
“唐小姐!”朱景先誠懇地道,“我能和您談一談麼?”
新娘子沒有吭聲。
朱景先道,“唐小姐,有件事情,我必須告訴您,我不能做您的丈夫。”
新娘子仍沒有吭聲。
朱景先鼓起勇氣道,“因爲我心裡……有了別人。”
新娘子還是沒有吭聲。
朱景先道,“也許這對您來說有些難以接受,但我必須誠實的告訴您。我知道我已經對您造成極大的傷害了,我願意用任何方式來進行彌補。”他有些說不下去了,因爲他知道不論怎麼樣的彌補也挽回不了對這個無辜女孩的傷害了。
等了半晌。朱景先才道,“唐小姐,您能跟我說句話麼?”
新娘子依舊保持着沉默。
朱景先覺得有些奇怪了,這位小姐的定力就這麼好?他略上前了一步,叫道,“唐小姐!”
新娘子的呼吸平靜而和緩,竟似是——睡着了。
朱景先又上前了一步,大聲叫道,“唐小姐!”
新娘子身子一動,似是醒了一些,可她哼哼唧唧幾聲。身子向後倒去,竟半躺了下來。
朱景先這才明白,剛纔自己確實是白費口舌了,他站在榻邊繼續叫道,“唐小姐!麻煩您醒醒!醒醒!唐小姐!”
新娘子想把頭藏進什麼地方,卻找不到東西,終於,她不耐煩的嘟囔道,“別吵!我要睡覺!”
朱景先聽見她的聲音卻嚇了一跳,這聲音怎麼聽起來竟有些眼熟?他有些着急了,繼續不停地叫道,“唐小姐!快醒醒!唐小姐!”
新娘子受不了了,不耐煩的哼哼起來,拿手捂着耳朵道,“沒有糖!我沒有吃藥,沒有糖!”
朱景先神色變了,他上前道,“你到底是誰?你快起來,告訴我,你到底是誰!”他猶豫着伸出手,抓着那紅蓋頭一角,輕輕的掀起一角。新娘子把臉埋在被子上,可就是隻露出的那一角小小下巴竟是那麼熟悉。
朱景先心神一顫,他用力把那蓋頭扯了下來,蓋頭下的流蘇鉤着了新娘子頭上的一根髮簪,髮簪扯下來時又鉤着她的一縷秀髮。
“哎喲!”新娘子頭上吃痛,驚呼一聲,手按着頭,終於坐了起來,“幹嘛!好痛哦!”
朱景先眨了眨眼睛,忽又伸手掐了自己一把,真的會痛。人有相似,名字也有相同的,他反覆對自己提醒着,眼前這濃妝豔抹的麗人只是有些相似而已。可這也太相似了吧?
半晌,朱景先才試探性的叫道,“小蓮子?”
“幹嘛?”新娘子打了個哈欠應道。
朱景先道。“唐小姐,你也叫小蓮子?你……認得我麼?”
新娘子揉了揉眼睛,撅着小嘴望着他道,“你叫朱景先!幹嘛這麼問我?”
朱景先心中一沉,她知道自己叫什麼並不稀奇,“唐小姐,你……我們……談談好麼?”
新娘子道,“不要啦!我要睡覺,好累哦,我今天一大早就起來了!”
朱景先急道,“這個問題很重要!”
新娘子道,“我不要啦!”她又躺了下去。
朱景先無奈道,“那好,你睡吧,咱們明天再談。”他轉身就要離開。
新娘子卻叫道,“大哥,你去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