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過三巡,演武場裡大半人都有些醉意醺醺了,楊大媽抱怨着,明兒一準許多人都爬不起來。安寧隨口接道,那不如再做道解酒湯。
楊大媽撓頭道,“解酒湯?咱這兒能做麼?”
安寧笑道,“其實就是酸辣湯,拿罈子裡泡的酸菜切細,再切些筍絲、肉絲、豬肚絲什麼的,放些鴨血、豬血也行,打個雞蛋花進去,多放些胡椒,調成酸辣味,湯就成了,暖胃醒酒,正宜秋冬節氣。”
楊大媽道,“這個簡單,聽着就開胃,那咱們試試,反正東西都現成的。”立時就讓人烹製去了。
眼見天色已晚,楊大媽和那些婦人一商議,她們今晚就不回去了,安寧邀了楊大媽晚上去她那裡住。
那酸辣湯送上去後極受歡迎,許多桌都拉着送菜的兄弟要加,廚房又煮了一撥送上。好容易都忙完了,安寧只覺兩腿又酸又軟,在院子裡找個黑暗的角落坐下來正捶着腿,忽見小吳匆匆跑來,不一會,楊大媽從廚房出來,喊着,“小六,小六!”
安寧忙站起身來,“楊大媽,我在這兒呢!”
楊大媽笑道,“小六,大當家的想見見你呢。”
安寧怔道,“見我?一定要去麼?”
楊大媽笑道,“別怕,有我呢,我跟你一塊兒去。”
小吳也在後面道,“對呀,小六,走吧。”
楊大媽拉着安寧就走,路上安寧悄悄地問,幾位當家的都姓甚名誰,脾氣如何。
楊大媽笑道,“敢情你來了這些天,還沒人跟你說啊?大媽告訴你啊,咱寨子裡一共三位當家的。大當家的姓魏名山泰,四十多了,有兩個閨女一個兒子,家眷都在後山呢。大閨女和你差不多大,二閨女十來歲,兒子最小,才七八歲。你一會兒別看他相貌兇惡,其實心地是最軟的。二當家是大當家的師侄,叫周復興,他從小跟着他師傅雲遊四海,直到前幾年師傅去世了,纔來山寨定居,他的師傅是個奇人,比大當家的還有本事,聽說還會呼風喚雨、撒豆成兵呢,二當家的可聰明瞭,寨子裡多半的事都要他來拿主意的。三當家的叫秦遠,不知是哪兒人,他是前年路過山寨時,被二當家留下的。不過他也好本事,功夫是一等的好。”
演武場裡,酒桌上的人已醉了大半,有的胡說八道,有的蹲在一旁哇哇吐着,也有趴在桌上犯迷糊的,有歪歪斜斜在酒席間竄來竄去發酒瘋的,地上還有四仰八叉躺着呼呼大睡的。安寧不覺好笑,無論人清醒時啥模樣,喝醉了無非就是這些模樣了。擡眼望去,主桌上有幾人已不知去向,剩下的幾人也是東倒西歪,當中一位年紀較長,兩鬢略有些斑白,相貌粗獷的?髯大汗想來就是大當家的了。
楊大媽先對那大汗見禮道,“大當家的,今晚吃得可好?”
魏山泰聲若洪鐘,“好!今日這酒席整得可真好,尤其是這酸辣湯,楊大媽,不瞞你說,本來我方纔喝得還有些迷糊,一喝你這湯,馬上又醒了。”說完哈哈大笑。
楊大媽笑道,“這可是小六姑娘的功勞,來!”她招手讓小六上前。
安寧走上前來行禮道,“大當家的好,小六見過大當家的。”
魏山泰道,“你就是跟李大狗他們上山來的姑娘?”
安寧道,“是。”
魏山泰讚道,“不錯,我聽說了,你這些天給楊大媽出了不少主意,把廚房改了,針線棚子也搭起來了,今晚的酒席也治辦得好。”
安寧道,“些許微勞,大當家的過獎了。”
魏山泰上下打量着她道,“你讀過書?來山上住得可習慣麼?”
安寧道,“只略識得幾個字而已。”
魏山泰道,“來山上住得可習慣麼?”
安寧道,“習慣,承蒙大家關照,過得很好。”
魏大當家望着楊大媽笑道,“楊大媽,這麼好的姑娘你可得想法子留在山上纔好。”
安寧耳朵有些紅了。
楊大媽望了安寧一眼道,“大當家的,你可把人家小姑娘說得不好意思了。”
魏山泰笑道,“再說再說。來,楊大媽,小六姑娘,我敬你們一碗,謝謝你們今晚辦這麼好的酒席,這麼好的解酒湯。”
他說着,一揮手,旁邊一個小夥子忙倒了三碗酒,安寧一看傻了眼,這山上喝酒用的全是吃飯的大碗,這要是一碗下去,自己非出醜不可,保不定說出什麼話,幹出什麼事來呢。她在後面扯了扯楊大媽的袖子,小聲道,“大媽,我可喝不了這酒。”
楊大媽聽到,看了她一眼,便笑道,“大當家的,這小六的酒就免了吧,小姑娘家的,跟咱們可不能比。”
魏山泰道,“那怎麼行,多少也要喝一點吧?”
此時席上突然站起一人,笑道,“師叔,咱們醉了大不了睡上一日,這些大媽姑娘們醉了,咱們可連飯都沒得吃了。”
安寧神色一變,聽那聲音,竟有些似那晚在木屋外撞到的那個人,她擡眼望去,那人身材高瘦,斯斯文文,淡淡的笑容掛在臉上,眼神清亮,就如尋常書生一般。
楊大媽笑道,“二當家的說的是哩。大當家的,今晚許多兄弟醉了,明日一早還要小六早起幫我弄早飯呢,我可不能讓她醉了。要不,全成醉貓了,別把我的飯都給燒糊了。”
魏山泰也笑了起來,“那好吧,小六姑娘,那你就喝一口吧。”
安寧自己另取了只空碗,略倒了淺淺一層,舉起碗道,“謝謝大當家的,謝謝二當家的。”對那二當家的一笑致意。
周復興瞧着她眼神一變,訝異道,“怎麼是你?”
魏山泰道,“怎麼?你認識小六姑娘?”
周復興深深看了安寧一眼,安寧頓覺渾身打了個冷戰,幸好他很快就收回目光,笑道,“有過一面之緣。”
魏山泰指着原給安寧的那碗酒道,“復興,那這碗酒就你由代勞吧。”
二當家舉起酒道,“恭敬不如從命。”
魏山泰高舉酒碗,“幹!”
幾人高舉酒碗,突然憑空又伸出一隻手來,高舉着酒碗湊上前來,衆人一瞧,原來是三當家的,不由一笑,各自幹了碗中酒,魏山泰放下碗方笑道,“小秦,你還能喝?”
秦遠坐下笑道,“怎麼不能喝?大當家的,我再敬你三碗!”
周復興一皺眉,“三弟,你可不再喝了。”
秦遠一臉鬍子,也看不出臉紅臉白,眼睛裡佈滿血絲,渾身酒氣熏天,望着周復興只是笑。
魏山泰道,“小秦什麼都好,就是太好酒了。有清醒的沒,把三當家的送回房去。”
下面一個年輕人站了起來,“大當家的,我送三當家的吧。”
魏山泰看了他一眼,“小柯,你小子還沒倒下啊。”
小柯笑道,“吐了一回,又喝了點湯,吃了點東西,現在醒了。”
魏山泰笑道,“行啊,那你就好生把三當家的送回去吧。”
小柯走上臺來,周復興扶起秦遠,把他一隻胳膊搭在小柯肩上,三當家的個子比較高大,他倚在小柯身上,小柯明顯有些吃力,周復興道,“再來個人搭把手。”
一個瘦小的人影鑽出來,扶住了三當家的另一隻胳膊。安寧一瞧,卻原來是馮金寶,馮金寶也看見她了,衝得她嘿嘿一樂,他臉上也喝得紅撲撲的,但看樣子還算清醒。
周復興看了他一眼,“金寶,你行不行?”
馮金寶笑嘻嘻道,“二當家的,你放心吧,我沒喝多少,明天我早上當值,可不敢貪杯。”
周復興點頭道,“那你們去吧,路上小心些。”
那二人應了,架着秦遠走了。
楊大媽見天色已晚,酒席也差不多吃完了,便跟大當家的道,“大當家的,天色不早了,不如都早些歇着吧,我找些人把酒席都收了。”
魏山泰看看臺下情形,點了點頭。周復興道,“師叔,您先回去,我讓弟兄們都散了,把醉的都送回房去,再留幾個給楊大媽她們搭把手。”
魏山泰望了他一眼,“好,那些婆娘們也忙了一日了,咱們不走,累得她們也不能休息。楊大媽,那就辛苦你們啦。”
楊大媽笑道,“大當家的說哪裡話,本來就是我們份內的事哩。”說着,領着安寧下了臺,自去廚房召集人手,收拾酒席去了。
待她們離去了,周復興從旁邊叫過一個兄弟道,“一會兒金寶回來,讓他到我書房裡找我。”他忽又啞然失笑,自言自語道,“這世上可真是無奇不有!”
好不容易把酒席全都收拾乾淨了,大夥兒累得都不住打哈欠。楊大媽最後又檢查了一遍,方纔鎖了廚房,安寧提着燈籠,兩人一道回小木屋去了。
等洗漱了,躺在牀上,楊大媽道,“小六,你這孩子我是真心喜歡,你也是個苦命的丫頭,沒爹沒孃的,有幾句話,大媽想跟你講,可又怕說不好,讓你見怪。”
安寧道,“大媽,您就直說吧。”
楊大媽道,“今兒大當家的話你可聽到了,他是有心要把你留在山上呢。”
安寧沒有接話,心想這山寨裡的人對自己是還不錯,但自己真的要在這裡留一輩子,當個賊婆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