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線

“借了敦煌一事能除了紅翼自然是好,若能順勢再連累連累靈雎宮更是極好。”趁了男子將心神端回水鏡,庭如溜一眼不知是看到了什麼眉目略顰的男子,脣邊飛快拂過一抹笑意,不及男子察覺便又好整以暇掩回波瀾不驚,恭恭謹謹又開了口,“可若是她垂死掙扎,暴露了藍鎩一事,恐怕連我等也要殃及,畢竟那元老閣幾位,都不是好相與的……”

“藍鎩?”男子似也恍然,眉目顰之越深,笑意倒是漸次放得溫潤了,“如今他們不是隻得了個猜測,連確定也不敢嗎?正好,若想落實他們罪名,勢必要令他們安然無恙入敦煌不可。”

庭如配合地回以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他們不是定了兩套方案嗎?正好,你去傳令將敦煌附近守衛調鬆些,左右夙修元蘅失蹤,你便編些痕跡拿他們做做文章,將元老閣的注意力引去他們那邊。”輕描淡寫拋下翻雲覆雨的話,那語間淡然的鋒利幾乎連呼吸也潤入霜雪,男子容色卻仍是驚人的冷靜,“左右如今也動不得‘鑰匙’,替了夙修元蘅留他們幾日也未嘗不可。待元老閣專心夙修元蘅,便沒什麼心思再糾結區區靈雎宮,正方便你去截下並換去藍鎩的消息,將此事抹得一乾二淨。對了,你不是說過手下一個監察隊員很是不服管教嗎,推給他好了。”

呼吸之間斷去他人生死,男子卻仍是悠然,脣畔反而隨了語間血腥氣落得真心了些:“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靈雎宮千年傳承又如何,我倒要看看,懸賞一出,他們還有何臉面復起!”

本是眉目謹然的庭如,聽得這凜冽幾句,眉目竟是漸鬆,末了,竟有一聲輕笑,馥郁出不該屬於她的妖嬈來,指尖若有似無幾動,也是漸次湮滅在了風中。

與此同時,神司元老閣正殿,被庭如二人屢屢念及的幾位也果然齊聚,難得同時對了一物悵然了起來。

神司立於誓約初成後的二十年,其他幾界有各界之主把持,居民又多少都有法力,一直以來都沒翻出什麼大浪,倒是人間,既無拿得出手的人間之主,又因了時代變遷漸漸不事修行,連僅存的修行者也屢屢受限不得不隱於暗處,偏偏人間情況還最複雜,那些封界時不及離去的仙妖神魔都集中在人間逍遙,並不乏自認爲狼入羊圈開始囂張跋扈的,無奈之下,衆修仙門派無奈才自發辦起了護衛隊斬妖除魔守護人間,並隨了時間推移漸漸發展成了位同人界之主的神司。

神司的原型護衛隊也不過十數個驚才絕豔之人,並以各自修行路數劃分爲前線後勤兩部分,前線修爲精深技藝高超的七人主要斬妖除魔,後勤精於幻術傀儡術幾人負責打掃現場穩定局勢,後來神司建立,也基本維持了這兩大部分,由當年前線七人的親友傳人及神司修爲最佳者組成的元老閣及仍舊聚集了負責後續清掃工作的封神局,只是又與時俱進地劃分了頗多下屬部門,例如元老閣下的監察隊護衛組及預備隊員選拔營等部門,封神局下負責任務確立發放及賞罰的機關部,負責各個修仙門派之間交流合作的外交部,負責修仙環境勘察修仙任務指派的執行部等分管更爲細緻的工作以提高效率。

元老閣既是爲了安置神司頂尖力量,環境佈置等便很是下了一番工夫,七根象徵七元老並隱含靈力的星辰巨柱支離向天,聳然似欲穿透天幕,雲煙穹頂流轉亙古波瀾,煙光流涌間隱約可見一鱗半爪乾坤堪輿圖,不時轉出琉璃般一痕金色光暈,甚至細聽來還能覺出空中隱隱梵音道樂,分明憫然,卻又冷然,不覺令人思及上古神佛憫然睥睨這芥子塵世的仁憫。

然而除卻這蒼然骨架,這遠古巨獸般的宮殿便再無其他陳設了,空蕩蕩大殿間只一尊駁了色的古老祭臺,那雕鏤細緻的青階玉壁也早風化大半,只綿密仙蘿尚且於花紋間頑強生長,將整座宮殿又鏤出全新花紋來,平白將這殿宇添了幾分荒涼。

說起來,那尊祭臺其實也大有來頭,看似不過枯骨積起的高臺,新舊交疊的血色襯了骨色森白交疊地近乎可笑,然而也幾乎算是神司最大的財富,因爲這座高臺正是多少年來自靈雎宮手下喪命妖魔的骨臺。

長久以來神司均是封神局充當着主事者,因而修仙界也漸漸養成了以封神局爲尊的習慣,無論是否通過任務,除非特殊情況,都會將妖魔交給封神局,只有極少數兇戾非常又強大無匹的妖魔,會由元老閣就地處理,併爲防止這些強大妖魔奪舍重生,將他們屍骨封入元老閣鎮壓,這般日積月累,才成了這麼個恢宏祭臺。

自鎮壓骨臺以來,爲確保幾人隨時隨地有全然心神看顧骨臺,除非驚天大事,歷任七長老均不會離開各自鎮守的星辰巨柱,然而此刻,這七大長老卻難得都離了星辰巨柱,並齊齊對着一樣物什愁眉苦臉。

細看來,那不過一枚小小勾玉,所蘊靈力似也不算強大,若實在要說有什麼值得注意,便該算是勾玉之上所懸的一縷紅線了吧,不同於勾玉的尋常,那道紅線卻是頗有幾分奇異,非但蘊有頗強靈力因而乍眼一看幾乎能錯覺那道紅線也有生命,而且將靈力灌注在雙眼細看,甚至還能看出紅線之上隱約浮躍的細密飛鳥文。

飛鳥文……本就只有高級仙神可用,誓約之後更是於人間基本絕跡,此時此刻卻出現在這裡,不得不令人未雨綢繆地想深一層。

雖說神司目前還不確定柳千牽的存在,不過多少還是猜出幾分的,只是她後來一直附身於陸嘉彌沒再鬧出什麼風浪,他們又還有骨臺這個重點要關注,便將柳千牽直接拋在了腦後,直到此時見了這枚勾玉才翻出來思量一二。

原因無他,正是因爲那道絲線,分明就是風月苑專用的紅線!

對於尋常修士來說,風月苑只是一個聽來頗是陌生的名字,最多隻能想到人間修仙小說又造了一個新名詞,然而對了元老閣這些飽經風霜的修士來說,卻幾乎不啻於噩夢!

只有他們這些經歷過那段黑暗歲月的人族頂尖修士,才懂得看似最波瀾不驚人畜無害的風月苑,對於人間,甚至於對了六界,都是多麼可怕的存在……而現在,這枚屬於風月苑的勾玉卻再度出現了……

“可是已然確定了?”廉貞巨柱之上盤膝而坐的廉貞長老幽幽打破了平靜,神情話音分明平靜,然而任誰都能覺得出平靜間暗起的灼灼業火。

“應是不錯了。”貪狼巨柱上駐守的貪狼長老也淡淡回了話,被殿中光影帶得半明半昧的容色竟也頗有幾分沉重,“他那般修爲,若是有心,我等哪能能有所察。”

與此同時,文曲武曲兩道巨柱的鎮守長老也各自出了聲:“風月苑通道足夠多少人通過?”“如今可查到他的相關消息?”

將這兩道問題的嚴重性分析了一遍,廉貞長老同貪狼長老對視一眼,以寥寥一個無字迴應了武曲長老關於那人行蹤的疑問,將重點又折回了通道問題上。

風月苑立足於建木,又能輕易通六界,一直以來都是兵家必爭之地,所以歷任月老都不若世人眼中的慈祥和藹,而通常都是實力修爲頗強的戰仙,而且因爲風月苑地勢險要工作瑣碎,一面要無時無刻爲他人牽紅線定姻緣,一面還要耳聽六路眼觀八方解決可能危及風月苑乃至六界通道的紛爭,而且一接任就要獨自在風月苑困守到老死,正常戰仙都是不願去的,因而只能拿被貶謫或是被放逐的戰仙湊數(如柳千牽師尊霖均)——本就是腥風血雨裡打轉的戰仙,又有天長日久之下積累的怨氣,再加上那六界翹楚,無怪乎元老閣如此頭疼了。

這屆月老素來深居簡出,僅有的兩次入人間,一次是神司初成,那時的月老尚且意氣風發,以一人之力撐了長劍入了人界接連追殺妖魔數個月,將當時頗有名望而神司也無可奈何的數十隻妖魔紛紛收服,解了神司燃眉之急後又大剌剌丟下頗多仙器法器留予人間修士,旋即又封去與他相識之人的全部記憶飄然而去。

一次就是之後人間大亂,他再度一人一劍殺入人間,生生以一人之力廢了爲首的數個頂級修士,引得神司乃至整個人間都對他又敬又畏才飄然而去……甚至最後鬧成那樣,他還是對一切都漠不關心,只將仙器及任務都託付給了連靈雎宮也尚未建立的靈雎宮師祖,就封了與他並肩戰鬥過之人的記憶離去,連元老閣幾人也是突破入照後才衝破月老的封印漸次回想起了當初的一切,以及那個能引起滔天大浪的六界通道。

不過也正是如此,他們時至今日還是不能完全信任於他——那高到令人駭然的實力及那得天獨厚的背景,本就天然令人忌憚,他還每次都挑着天下大亂時出場,飄然而來攪渾一池靜水而後又飄然而去,縱是沒什麼目的也不覺令人惶恐起來……

再加上靈雎宮那場風波,誆得過他人,卻誆不過他們,區區一個掌門就能用出那麼強的禁術也就算了,還偏在這時候金蟬脫殼,合了他們師祖於月老的關係,真是不讓人多想都不行了。

“既然通道一事不得而知,那我等還需再加追查嗎?”廉貞長老若有所思地捋了捋雪色長髯,話音也不覺暈上幾分奇異色彩,“若是他僅出自仁憫入世助人,自然是極好……怕就怕,他也是那一脈的人……此時也是抱了別的用心……”

“可若是追查下去,這骨臺又當如何?你們又並非不知,如今天下局勢不平,人間妖魔橫行,甚至連這些殘餘魔氣似也有所感應,如今波動得頗是厲害,此時擅離元老閣,怕是又要生一番大變故不可。”武曲長老亦也漸次顰了眉,語間頗是一段憂然,細聽來甚至還能品出其間一味猶疑來,“可若我等不出元老閣……神司之中也再無修爲心術均適合的角色了……”

得了此言,大長老卻是眉目猝然一冷,本是淡漠的容色隨了眸光流轉也漸次轉做了若有所思:

“那若是……不用神司之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