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世

之前因了意識矇昧想不到太深加上混沌太久腦海之中夢境亂流的記憶根深蒂固,方纔驚鴻一瞥便只當了仍在夢境,然而此刻當真細細打量,陸嘉彌才震驚發現此時一切早已翻天覆地——本該最爲熟悉的人間如今大喇喇飄在了雲端,順了漫目流雲放眼下望,浩渺海上滿是她曾經於各個上古夢境驚鴻一瞥的斷壁殘垣,這倒也沒什麼,陸嘉彌大可安慰自己這是穿越到什麼上古戰場的夢境了,然而那本該仙氣飄飄最起碼也浩然正氣的神殿仙宮,如今卻被無名之力易換爲白骨之淵,披靡而來均是邪異之氣,這就不得不令陸嘉彌膽戰心驚了。

似乎是從陸嘉彌不尋常的默然間察覺到了什麼,那道神秘聲音也不覺又響了起來,且十分順應時務地將主題修改成了擔憂:“可是無礙?”

無礙自然是不可能,不過畢竟也是見多識廣,陸嘉彌只消化了一會兒便勉強撐住了神智,如今又有神秘人支援,總算是從鋪天蓋地的震驚裡勉強翻出了幾分清醒。雖說陸嘉彌並不曾參與夢境世界構建,更不可能知曉背後的隱秘,按着這些與現實世界完全相悖的場景也應該最先想到夢境,然而到底經歷了無數夢境,自紛紛繁繁的上古記憶中撐出了一套辨認夢境現實的法子,此時雖只寥寥一瞥,卻已經能隱約判斷這不僅僅是夢境,當即心間更沉顧不得其他,毫不猶豫逮着這棵救命稻草詢問了起來:“這到底是哪兒?”

那道聲音既能如此熟練道出這個世界吞噬羅剎地的動作,又能指點自己成功避過歸墟封印,縱不是直接與此有關,定然也深有所知,難得他還此時都保持着對自己的善意,陸嘉彌自然要由此入手了。

果不其然,那道聲音聽及這個疑問,只是若有所思一滯,很快又恢復波瀾不驚迴應了起來:“此乃夢境之世,只是並非尋常的夢境之世。”

“有什麼不同?”一時也顧不得什麼風儀氣度了,那聲音方一落下陸嘉彌便焦灼截過了話,爲防那人看她區區凡人只以神仙之事非常人能道搪塞過去,還特意多提了幾句以示自己深解其意不必胡亂搪塞,“此地難道不是上古記憶碎片被收斂而形成的夢境嗎?”

“是,也不是。”對了陸嘉彌焦灼之態,那聲音答得卻又分外悠然,比之方纔立時曖昧下來的回覆明顯已是不願陸嘉彌計較太多,“你只須清楚此地已非對入夢之人毫無威脅的幻境便好。”

“已非安全的幻境……”將這幾字於脣中咀嚼片刻,陸嘉彌已品出幾分駭人意味,而態度素來明朗的神秘聲音此時乍然的隱瞞也無疑將陸嘉彌心間七分憂然提至十分,迫得她還是追問了下去,“前輩之言,到底何意?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變故?不能爲我所知嗎?”

前幾個疑問,神秘聲音一直只以默然迴應,及至陸嘉彌頗是鬱郁問到最後一句,才總算意味深長地以一句話堵住了陸嘉彌所有的猶疑:“此地所生之事,不知道,才最是安全。”

神秘聲音態度落得如此明確,應的又是爲陸嘉彌考量之心,如此一來,饒是陸嘉彌還有滿腔疑問未解,也着實不好再追問那神秘人,因而陸嘉彌只得怏怏放下了追問之心,從善如流地避開了這個問題選擇了第二糾結的問題:“我如何才能離開此地?”

似乎是隻要不涉及此地隱秘,神秘聲音答得都十分爽快,此時也是,陸嘉彌原也只是不抱希望一問,那邊神秘聲音卻已善解人意地奉上了答覆:“要出此夢,倒也不難。這個世界如今尚未完成,靈力波動尚且不穩,整個世界便尚存在頗多空間裂縫,以靈力撐住心神不滅穿過空間裂縫便可回到現世了。”

這法子聽來雖是簡單,真正行動起來卻顯然難度極大,更不提如今的主角還是修爲慘淡的凡人陸嘉彌,縱只出自然被這些夢境從小坑到大的經驗教訓,陸嘉彌也當即提出了十分謹慎,下意識醞釀起了語言好提出猶疑,卻哪知那道神秘聲音秉承了救人救到底的原則,卻是不及陸嘉彌問出口便自覺續出了這法子的注意事項:“只是對於凡人而言,若要完好無損渡過空間裂縫,至少也需離相以上修爲。你如今不過芥子三層,着實不可冒進……”

就在陸嘉彌鬱郁期待他下一句便道你且先等等時,那神秘聲音竟又突兀話音一轉:“所以,你去尋兩個人,令他們帶你出去。”

着實不料自己這麼悽慘的條件還能柳暗花明,陸嘉彌一時都有幾分茫然,及至那神秘聲音覺出了她心不在焉停了話語詢問,她才被驚回神智,下意識回以茫茫然一個啊字。

雖說並未得到預期的反應,不過陸嘉彌這至少沒有走向反對的態度也足夠了,大事在先,神秘聲音便也不再關心陸嘉彌,又將話題折回了重點:“這夢境世界一切與現世相反,此地神仙界便是妖魔天,而此地妖魔境方是神仙地。按你所說,你如今應是在人間,倒算是變化最小的一個地方。”

神秘聲音都如此古道熱場了,陸嘉彌也不好再折騰什麼花樣枉費人家心意,再者她自己礙於智力實力均只能想出個消極等死,這般兩廂一比較,陸嘉彌立時接受了神秘聲音所說的法子規規矩矩期待下一句了。

“那二人是吾故人,勉強也是可信,如今應正困在混沌天。你去混沌天尋他們,尋到他們,只需提及是吾喚你前來,他們自會心知肚明帶你離去。”似乎那邊也出了什麼變故,那道神秘聲音不知經了什麼攪擾非但語聲略有波瀾,音質也縹緲了起來,這寥寥數字之間,那神秘聲音已是斷斷續續數次,帶得陸嘉彌頗是一驚卻又不敢多言,生怕自己隨意出言會有什麼影響,及至那聲音艱難落下,才總算敢拼力撐出最後一道疑問:“敢問前輩是什麼人?”

此時的神秘聲音似也隱約撐到了極限,一道迴應落得艱澀無比,更是隱約夾雜起了熟悉的森森鬼呼烈烈金戈,風聲鶴唳之間竟一時嘈雜到難以辨認,陸嘉彌也是及至那紛繁聲音漸次寂下才勉強聽得了他最後兩個字——少辛。

雖說並未聽全,不過結合上下文估計也能猜到這應該就是那人迴應自己的名字。回想一番此人一直以來給予自己的幫助,陸嘉彌心間便不覺頗是一動,將這寥寥二字於脣畔呢喃數遍。然而隨了那般呢喃漸深,那般詭異的熟悉之感再次泛起,且風起雲涌得越發囂張,迫得陸嘉彌本已淡然的心間乍然漣漪又起。按理說這其實也沒什麼,畢竟此人襄助自己良多,人非草木,動容也是尋常。

然而此時陸嘉彌的這般動容,卻似乎總有哪裡不對——之前也不是沒有這般倏忽間的心思波動,多半都是夢境中遺落的執念過於強大,即使時過境遷只憑着夢境延續,也能隨了夢境流轉波及入夢之人,然而每每出夢便能恢復清明,陸嘉彌便也一直沒有當回事。而現在,明明也該是同樣執念影響的波動,陸嘉彌卻不自覺覺出了幾分不妙……

不知爲什麼,陸嘉彌總是覺得,自從入了這個詭異的夢境世界,一切似乎都趨向了無法控制。自己不但要將性命託付在其實全然陌生且不知善惡的神秘聲音之上,還要連着精神也被不知何處而來的遊魂漸次佔據——之前身在其中尚且不覺,如今抽身離開細細一想,才隱約覺出她似乎有很多時候不僅僅是被他人情緒浸染,且還被莫名而來的感覺直接主宰了心神……

便正如此刻,她明知自己其實並不應該僅憑了走投無路便徹底相信那神秘聲音所說去尋找比他還不靠譜的救星,也清楚自己其實應該藉此機會將至今爲止所有心念好好思量一番好藉此糾結出一個或許不完美但至少穩妥的答案,然而她明明其實猶疑,其實惶惑,此刻卻像是當真被什麼隱秘存在攫住了心神,非但不能循了自己心願思考,哪怕只是整理入夢以來的所思所想,卻還要憑了不知何處而來的詭秘自信毫不猶豫對着未知的遠處一步步走下去。

少辛……救星……少辛……救星……

足下一步步落得決然,陸嘉彌心間卻是漸次惶然,然而,就算是這麼難得的清醒,也隨了那一步步行來,被一股未知的力量扭曲成了安然的混沌,牽引着她一步一步,茫然,卻又決然,走向那前途未知的混沌天,以及那裡等待着的立場態度均是未知的人……

全然忘記,這個夢境世界,原來還存在着其他如她一般掙扎於混沌夢境的人……

一個本爲她而來的人……

展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