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行

陸嘉彌一直以爲自己傳音的神秘人只是古道熱腸的路人甲,因而此際得了那人溫柔迴應也只當是那人送佛送到西的服務,此時又得那人傳音說無事,心間更是放鬆,加之不知何處而來的詭異信任感,倒也收了陣勢安心侯在了一邊,瓊璉卻琊卻不然,一心覺得這裡的陸嘉彌只是幻境,栽在她手裡已經夠讓人鬱悶的了,好不容易撐了個大招打算一氣解決,卻又被自家主上親自傳音阻止,也無怪乎他們心情沉重了。

雖說好奇陸嘉彌怎麼在這兒,羅剎地又爲何會被併入這詭異世界,還有本應沉睡的主上爲何會突兀甦醒甚至親自迴護‘鑰匙’,然而考慮到主上不喜多事的性子,他們還是見好就收地將話題轉到了如何做上面。

“此地頗有隱秘,吾也未盡知曉,你們將她先送入吾之所在,吾再斟酌如何引你們幾人出夢。”不知是否仍有限制,少辛如今的傳音也頗是縹緲,然而語間凜冽卻是分毫未減,“吾已告知於她,此地萬事萬物與真實六界相逆,你二人既是此地幻境,脾氣秉性便也須與現實相逆,可是清楚?”

聽得相逆二字,瓊漣卻琊已是瞭然八分,他們入羅剎地本就是權宜之計,如今既得了主上消息又得了‘鑰匙’魂魄,倒是正好功成身退。

“不過……主上……她當真會因了這個理由信任我等乖乖讓我等帶走?她可是方纔還同我等劍拔弩張呢……”畢竟茲事重大,這夢境中的陸嘉彌又不知道得了什麼奇遇竟讓他們也無可奈何,爲保萬全,還是提前發了問。

“不必,吾已在她靈識中下了一道符文。”這回少辛答得倒是頗爲爽快,雖說內容已明顯偏向了金鐵冷厲,卻仍是在看及陸嘉彌一瞬若有所思地逆爲幽幽一道呢喃,“無論是何內容,無論是何立場……只要是出自吾輩,她定會盡數相信……”

那如遊絲輾轉漸次暈上心神,吞噬一切猶疑,攫住一切惶惑,一寸一寸,迫得她對着未知的遠處一步步走下去的詭秘自信……原都不過,出自一道封印……只是……她永遠也不必清楚了……

瓊漣發問本就只爲萬無一失,主上如此有先見之明,她也樂得輕鬆,倏忽間已端出了一幅端雅賢淑之態圓滿自己與現實世界相逆的人設,卻琊反應不及慢了一步,卻也迅速配合着端出了爽朗軒舉之姿,笑意撐得昭昭日月:“方纔你莫名其妙出現混沌天,我等還以爲你是仙界餘孽有意攪起風波,這纔出手相制,你既不過誤入此間,我等自然不會再做追究,送你出去便是了。”

夢境中人能如此清晰理解自己身份還能察覺到入夢之人來歷……就算這是一道夢境世界,是否也太過先進了……陸嘉彌心底吐槽,面上卻不顯,只憑着後退數步的實際動作拒絕了瓊漣卻琊的糖衣炮彈:“各位大人大量,在下感激不盡,不過既然已爲你們帶來這麼**煩,還是在下自行離開吧,就不叨擾了。”

似是不料陸嘉彌明明得了自己解釋仍是如此堅定,那邊的少辛明顯一道沉吟,倒也不急再多解釋,反而悠悠然起了一嘆:“是嗎……可若是不用一用他們,以你如今修爲,想出夢境怕是頗難了……”

有了少辛的開口,陸嘉彌本就猶疑不定的心被醞得又是一軟,不自覺又將本預備好的反駁於脣畔研磨了起來,沉吟許久才帶出一個虛軟的“是嗎”,倒是看得眼前的瓊漣卻琊滿意交換了一個微笑——主上手段果然不俗,不動聲色已經禍得對方心旌搖盪了。

不過這也怪不得陸嘉彌,少辛可是跟月老同級別的老妖怪,他若是有心對付,元老閣這種存在都得吃大虧,何況陸嘉彌一個凡人,也就是她背景特殊,引得少辛寧殺錯不放過(……),才如此費事地遠程COS救世主誘她入彀……

其實按理說,陸嘉彌體內那道禁制確實非常強大,正常情況下就算少辛也不可能發現——然而,千算萬算算不到時運不濟,她居然墮入了夢境亂流並且好死不死碰上了羅剎地併入夢境六界……要知道,如今羅剎地基本已被少辛控制,夢境六界因了神器碎片半認主勉強也認了陸嘉彌的身份,兩地相併自然會帶得兩地主靈識對衝,如此,才讓少辛於茫茫靈識之海一眼認出了陸嘉彌……並且順勢認出那道熟悉的禁制,然後新仇舊恨一起報地直接操控了陸嘉彌靈識……

如此這般,陸嘉彌才毫不猶豫地在BOSS團的聯手忽悠下接受了這個明顯頗不正常的同盟且毫不猶豫應下了瓊漣卻琊送她出夢的話語……

夢境君:“允悲……蠢主人。”

不過,事情真能如此簡單地解決?太天真了。

爲免橫生枝節,完全沒有大BOSS該有的囂張無腦的少辛給了瓊漣最後一道命令——解決那誤闖夢境的凡人展言。

聽及這道命令,瓊漣便不自覺對了陸嘉彌溜去意味不明的一眼,及至少辛傳音完畢,眉目間猝然漣起鋒利恨色,而及至順了少辛尾音正大光明看向一無所知的陸嘉彌,那般凜冽墨色便一瞬逼仄,好險沒徹底爆發。

雖不清楚爲何展言會突然以魂魄之姿現身這個夢境,然而轉頭一看顧自迷茫的陸嘉彌魂魄,就不得不讓瓊漣十分憋悶地想到展言是爲陸嘉彌而來這個設想了——而如此一想,如何不令瓊漣當即怨氣鬱結?

瓊漣呼吸之間的變臉,陸嘉彌或許不知,卻琊卻是看得清楚,當即眉目也是一顰——之前他就覺出瓊漣對陸嘉彌隱隱不滿,然而到底沒誤及大事,他便也裝傻了事。哪知道她現在又突兀變臉,還是對了主上已然明令禁止出手的陸嘉彌……

他當然不會猜想這會是瓊漣反抗少辛的前奏,不過也不妨礙他擔憂瓊漣是否又要折騰什麼幺蛾子了……

很不幸,這一次,他還真猜對了。

瓊漣確實打算爲展言冒一回險了。

這般心念電轉也不過一瞬,卻琊尚在顰眉思量如何勸她謹慎行事,瓊漣已斂了神色端回一脈波瀾不驚,雖然在他看來,那眉宇深處卻分明仍是鋒利月色,最大努力也不過將金戈冷意潤成了風雨乍來:“走吧。”

一聽及瓊漣這低了數個度的聲音卻琊心頭便是一沉:“你又要做什麼?”

鑑於卻琊幾次失誤,少辛此次囑咐便主要給了瓊漣,逼得卻琊只能從瓊漣的微表情分析她的目的計劃,勸阻起來也頗有幾分束手束腳,而瓊漣這會兒心思激盪,想得起應付主上已是勉強,哪還有多的心思應付他,勉強回了個我自有分寸就打算對付過去了。

不過萬不得已,她還是更希望以運籌帷幄代替殉情的——反正主上已然說了,他兩救陸嘉彌又種下符文耗去太多靈力,至少數日內不會甦醒。只要把握住這幾天救下展言偷偷送出便能萬無一失了。實在不行,還可以拖陸嘉彌下水,想來她是不會拒絕救展言的……以主上對陸嘉彌的重視,自然不會樂意看到她尚有雜念,展言這道阻礙便勢必要除,而且要除得漂漂亮亮,而到那時候,就需要另一雙手來幫忙了……

恐怕,那時候,主上反而巴不得自己獻身將展言拖離戰場……

本就不知詳情不好開口,看瓊漣決然神色又明顯不是自己三言兩語能說服的,卻琊索性也不執着了——與其貿貿然被她懟出一鼻子灰,還不若明哲保身求個清淨,反正真要算起來,主事的也不過瓊漣殃及不到自己。

單看卻琊破罐子破摔的神色,就清楚是卻琊已經想通,瓊漣也不多話,遞了卻琊一道感激眼神便十分敬業地端回溫和善良之色開始領路——陸嘉彌的作用主要在應付主上,這一路上就不必放她出來憋屈自己了,見了展言之後隨意尋個迷路的理由一打發,她自然會將後續一切劇情補齊的。

鑑於這夢境世界太過詭異,最有發言權的陸嘉彌也不過能給出個與現實六界相反且吞噬了羅剎地作爲神仙二界的說法,他們幾人便走得甚是謹慎,連個傳送之術也不敢動用,怕不小心轉移到空間裂縫內,只生生靠了縮地之術一寸一寸挪,經常一個不慎便撞上了白骨高塔或是漂流海上的斷壁殘垣,然後再苦哈哈爬起來繼續走——除此之外,還有那些流雲血陣神仙之傀,甚至藻荇仙蘿,這些原本屬於神仙界的物什隨了逆行六界的薰染及羅剎地的醞釀,如今已被血肉奉養出真正妖魔之心,算下來倒是比那些空有皮囊的靈力幻影來得可怕得多,只曉得一視同仁地殺伐,換取血肉來供養自身,一路上也是狠狠吃了一番苦頭。

饒是如此,他們幾人艱難站在展言所在的骨殿之上時,也是個個狼狽不堪,往廢墟里一丟就能直接和斷壁殘垣無縫接合了。

只是,他們如今並無一人有這般輕鬆心思,反倒是因了面前一幕齊齊駭然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