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

無怪乎柳千牽如此訝異,此時此刻立在眼前滿面狐疑的男子,分明就是柳千牽多年前驚鴻一瞥的殺手男子!

然而畢竟時過境遷,他也不過是尋常凡人,不可能會對當時尚且是一棵樹的柳千牽有任何印象,而這一點,柳千牽也看得十分清楚,且也從未想過要依靠這段唯獨自己執念的過往做什麼文章,此次下界也不過想着尋到他重新開始……然而,縱然已有了這般明悟,當真看及那人冷淡態度,卻還是不自覺生出了幾分鬱郁……

昔年人間初見,她是困於乾旱氣息奄奄的樹妖,他是遍體鱗傷命不久矣的凡人,本該驚鴻一瞥,本該轉瞬而忘,他們卻都不曾如此輕描淡寫。

本該冷漠以對的柳千牽莫名其妙時時牽念着樹下之人,卻可憐自己區區小妖並無手段逆天而爲改換那人命格,只能看着他一步步走向死亡,甚至於他死後,還贈他一冢綠意;而本該安心赴死最差也該怨個天尤個人的凡人卻意外溫柔地對了區區一棵樹軟語呢喃,道自己逍遙一世卻客死異鄉,不曾於死前再看一眼家鄉月色,着實有些遺憾。回想這慘淡一世,年少失卻至親,隨後便入了殺手行當,除了殺人便是被殺,着實沒有什麼美好的記憶,算下來此時能葬身如此風光秀美之地,還得有樹兄相陪,着實也算不枉此生了。

而她永遠記得,那俊秀男子頗是灑脫地倚在樹下,分明周身已一片血色,卻瀟灑一如置身依紅偎翠的風流地,氣度悠然全然不似將死之人,甚至還有餘興以水代酒敬過天地及巨木,道此生最後一路,謝天地爲祭,謝樹兄相伴。

柳千牽不是個藏着掩着的妖,素來有仇必當場報有恩必當場還,此生卻唯獨對兩件事牽念良久,始終不能放下——一是月老相救之恩,二就是那人臨死贈飲之情,前者她還能用一輩子打工償還,後者,卻是再難有機會報答。

如此,再加上天長日久以來漸次醞釀成喜歡的心緒,她才總算定了心思無論如何也要找到那人,陪他好好過一生。

若是幸運,那人也心慕於她,自然最好以身相許還他一世情愫;若是不幸,那人始終不心慕她,她也願意守在他身邊好好護他一世,也算是還了當年贈水之恩,無論如何,總算也是一段圓滿……

畢竟……她修千年,渡萬苦,從來不爲得道成仙,而只爲再見他一面……

然而……柳千牽千算萬算也沒有料到,就算不至於感人至深好歹也該深有感觸的久別重逢,竟發生在了這麼一個尷尬的情況下……前有神司衛隊,後有妖魔追兵,兩相交擊下帶得他們一行人都慘淡得堪比下水道的老鼠,從大背景來看就不適合風花雪月的發展,何況此時的男女主角還不是展言葉希那兩對的頗有眉目,幾乎直接是相對無言,甚至男主角還很可能被迫對女主角有了此人有病的第一印象……如此一算……柳千牽再怎麼哀哀慼戚也不得不拋過這個問題先糾結正事了……

畢竟也是千年的狐狸,再怎麼不諳世事那也是從骨子裡透着狡詐的,因而柳千牽這邊才一定心念,那邊立時就收了茫茫然之色調整出了謹慎打底冷厲爲輔微帶幾分歉意的標準外交笑容:“令道友見笑了,實在是道友同吾一位故人足有九分相像,偏巧此人對吾而言又頗爲重要,如此才一時失神。還望道友海涵。”

因了在他們手上屢屢吃虧的紅翼的耳提面命,慕桐滄還未見到柳千牽便先對她生出了三分敬意,及至近了她身覺出柳千牽純然仙氣,三分敬意立時飆升爲七分,再加上之前聽她部署對策,一字一句均是有條不紊,已然是徹底將她當做了師尊那輩的前輩,雖說被照面時柳千牽猝變的神色帶得一愣,卻也不曾多想,只默默開始思忖是自己之前不經意時見過這位前輩還是做任務時不小心得罪了這位前輩及親屬座下,此時此刻又得了前輩頗爲可信又頗爲誠懇的歉意,當下便有些受寵若驚,除了急急回一句能與前輩之友相似是晚輩之幸外便被長久以來的沉默寡言絆住了腳步,連多一句的解釋也再撐不出來了,看得一旁擔心他無意得罪前輩的紅翼咬牙切齒又無可奈何。

紅翼慕桐滄那邊是齊刷刷心驚,葉希夏珊檸這邊卻成了心照不宣的淺笑——他們同柳千牽相交許久,自然清楚什麼世外高人都是與柳千牽掛不上鉤的,勉強撐出個道骨仙風也只是爲了誆紅翼安心相助,本身就對柳千牽沒什麼畏懼心,甚至還有心思默默糾結柳千牽的異常。

雖然不同於陸嘉彌對柳千牽那段過往的全方位無死角掌握,憑着初見時柳千牽要他們尋人的要求及之後有意無意的提及,也能猜出柳千牽是在找一位心心念唸的故人,此時又有她如此態度佐證,自然就瞭然了大半。

不過畢竟相交許久,一切力所能及的相助他們都是願意的,柳千牽想就此挑明勇往直前他們便煽風點火咳咳,傾力相助,柳千牽想暫時息事寧人他們也自然配合,因而那邊慕桐滄一卡殼,這邊葉希就積極發聲幫着柳千牽將話題轉到了局勢方面:“故人不故人的容後再說,現在最重要的不是儘快脫身嗎?慕道友,你可清楚外界如今情形如何了?”

提及人情世故慕桐滄便笨口拙舌,提及斬妖除魔慕桐滄卻是立刻就積極活躍了起來,當下只見他猶疑之色一掃,直接換爲堅毅冷臉,雖說仍能在眉梢眼角看出幾分憂愁,不過整體來看已是頗爲冷靜了:“前輩,幾位道友,實不相瞞,如今外界情勢已是輕鬆許多,神司似乎是遇到了什麼棘手之事,非但撤回了大部分追殺兵力,連着本身駐守敦煌的守衛都鬆去小半,晚輩這才能無聲無息潛入。”

“撤去了追殺兵力?”這個消息一出,幾人神色均是不覺一鬆,紅翼柳千牽還能謹慎端半個笑意再行斟酌,葉希夏珊檸已是直接爆出了驚喜笑意,連着身份特殊不得不留在法器之內修行的宋繪紗也在聞言之後傳出來恭喜二字,顯見這難得的好消息對士氣有多大的提升作用。

不過,歡喜歸歡喜,謹慎也要謹慎,爲防這會是神司又弄出的什麼調虎離山戲碼,紅翼柳千牽顰了眉對視一眼,還是對着慕桐滄追問了下去:“可查出是什麼緣由引得神司大動?”“元老閣那幾位有沒有動靜?神司是當真傾囊而出了嗎?”

“其他不好確定,不過此事料想是有八分可信了。”對了紅翼柳千牽齊齊的質疑,慕桐滄倒也不慌不忙,眉目反而放得更穩,只在語意波瀾間泄出了幾分喜色,“據說是邊垂荒漠一帶,突兀出現了一個巨大黑洞。具體如何不曾探出,不過倒是已確認神司出動了三分之二力量直接趕往北漠,連着元老閣差不多全部出動去了北漠,據查,似乎還帶了那枚不世出的靈器……”

話至開端,紅翼柳千牽神色均還算正常,行至中段,便有了質的分化,紅翼還只是訝異猶疑,柳千牽卻已經在此之上添加了驚惶,而及至最後幾句,柳千牽已是徹徹底底成了惶然,竟是連半句解釋也來不及說,直接揪了慕桐滄衣領,幾乎已然是厲呼出聲:“快傳音你們掌門長老趕往北漠,快!那不是什麼黑洞,那是六界通道!!”

還不及紅翼慕桐滄將被六界通道四個字震飛的神智收一收,柳千牽已是迅速丟過了他們直接衝向了葉希夏珊檸,當下也顧不得解釋許多,竟是毫不猶豫扯了二人衣領往關了宋繪紗的法器內一丟,旋即一陣風般又衝出醞釀許久才勉強找回神智的紅翼慕桐滄面前,一左一右將二人一提,斷喝一句去靈雎宮便顧自騰起了傳送符咒,行雲流水般一系列動作之下甚至只來得及吐出寥寥數字以做解釋:“召喚師尊,務必要趕在神司之前到達六界通道。”

這一系列發展兔起鶻落來得實在令人措手不及,然而紅翼慕桐滄也均是久沐修仙界的人了,清楚一向冷靜的柳千牽此時失態必然有其原因,結合她六界通道的說法及神司傾囊而出的事實,再怎麼天真無邪也清楚了此時的重要性,當下也收了彼此疑問之心,專心致志助着柳千牽運轉起了傳送符咒。

事實上,也不怪柳千牽如此緊張,目前爲止六界唯一能用的就是風月苑的那道通道,而北漠的那道,無論類型還是位置,都應該是風月苑那道無疑了……而且,這通道乃是爲月老監察六界情形以便時時解決威脅六界的存在而建立的,本就是六界最大的秘密,若是果然被神司發現……那殃及的可就不止是一個風月苑了……

爲今之計,也只有先召喚月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