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隕

不幸中的萬幸,羅剎地這聲勢浩大地一鬧,總算驚動了唯一一位能奈何它的大神——月老霖均。

月老到底是月老,下凡之後一人一劍殺入羅剎地,一個來回便將之前耀武揚威的羅剎地靈識逼得鵪鶉般龜縮不出,兩個來回已經將蠢蠢欲動的羅剎地封回波瀾不驚,只可惜羅剎地太兇,即使能找到之前陷落的修士和靈獸,也大多已經墮落,萬萬不能再接入人間,所以月老纔將他們直接封入了羅剎地,只留了白束所屬的一小支靈獸和卻琊一獸,封了記憶分別送回葉家靈雎宮,算是解決了此事。

月老當時想得確實很好,他要鎮守風月苑,還有六界的許多散碎任務,沒時間留在人間一步步解決,直接讓他們自行解決也好。左右水洄一族有血契作爲bug,只要屍體還在就能以血換血恢復水洄一族——白束所屬的那一支本就有意安穩度日,這次也沒折去太多,繼續留在葉家就行;至於卻琊所屬的主戰一脈,留一個卻琊讓靈雎宮培養,百年之後也就有足夠能力直接以血契復活前輩們了。

想來百年之後的卻琊應該已有了足夠的實力僅憑靈力動用血契而不必多付代價,而心智已然成熟的他應該也能有完整判斷力了——至於羅剎地,他會留給靈雎宮一道足以鎮壓羅剎地再一次波動的神器,來換一個羅剎地再次出事便一定由靈雎宮盡全力解決的承諾。

只可惜,之後的所有事件,都向着他所希望的反方向發展了下去……

百年之後,遭受重創的靈雎宮仍未完全恢復元氣,主事的大神死的死傷的傷,剩下的弟子偶有精英卻也再難橫行人間只能繼續低調,人丁稀少資源稀少的他們纔不得不重新(暗中)賣身給神司,而後全員出動開始各處接任務過活,並因爲搶了他人的飯碗而且是好多個飯碗,理所當然地被有心人捉出行動痕跡一路追溯到創建,再然後……就順理成章地翻出了靈雎宮與水洄一族的兩度春風……

而這,當然也傳到了原本安穩度日的水洄一族耳中,並且因爲月老當年好心種的封印,再度引起了一場腥風血雨。

最初,還只是白束所屬的水洄一族幾個主事人出於事及自己的好奇去探聽了一二,後來便開始全族出動四處探查,然後,便開始從不知真相只以訛傳訛的修仙人士口中得到了靈雎宮迫害他們的“事實”……再然後,就變成了想當然地順着他們以爲的真相前來找靈雎宮報復了。

莫名其妙得了如此控訴,靈雎宮其實也頗爲委屈,可是他們一來元氣大傷經不得再一次對戰,二來已經揹負了月老的囑託不能泄露羅剎地一事,要說明真相還不得不說出羅剎地真相,三來手裡還攥了來自月老的神器,這東西一旦暴露,勢必會引出虎視眈眈者,到時候受到諸多牽制都還好,直接引來虎狼可就麻煩了。

所以,他們才一面避重就輕地將羅剎地一筆帶過,只以血契爲理由解釋了水洄一族的傷亡,一面撐出最後的力量守住氣勢以免被水洄一族捉到空隙懷疑起來——不是他們小人之心,着實是被人間修仙界傷了心,不得不早早提防。而且單看水洄一族的兩次出事,就知道他們一族都是天真無邪的主,指望他們保守秘密,還不如指望自己毀了秘密呢。

只可惜,已經被封了記憶的水洄殘族並不能理解靈雎宮的苦心,一心覺得他們是有意欺瞞,甚至發散思維地覺得他們諱莫如深的羅剎地恐怕是個洞天福地,陣亡的水洄前輩也是爲了幫他們尋寶才得了如此結局……

然後,就是衆人心知肚明的結局了——水洄一族這回真全軍覆沒了,但是在此之前,他們還是撐着一口氣,爲僅剩的後代卻琊白束留下了仇恨的種子……

某種意義上來說,靈雎宮也算是背鍋聖手了……對上水洄一族就一直在背鍋,第一次把自己從人間之主背成過街老鼠,第二次乾脆把自己從人丁興旺背成了人口荒涼——難怪慕桐滄這麼坑師坑友還沒被靈雎宮逐出師門……

然後,月老的解釋到此爲止。

再然後,將離的懟懟光環正式上線——出於對月老經久不息的仇恨,將離同學每每遇到月老便會基本喪失理智,也不理什麼天崩地裂海枯石爛就一心追着月老拔劍……此時自然也不例外:“水洄一族事及本身又有嚴重傷亡,衝動之下亂了真相可以理解,神司爲求自保不願插手寧可坐實誤會也能猜到,但是偌大一個人間,無數個修仙門派齊齊針對於你連一星半點風聲也不透,你未免也太過街老鼠了吧?”

知道將離如此言語便是心底其實相信了大半,只是面子上抹不開故意找茬,月老便也四兩撥千斤地以一個輕笑回了過去:“兩次大戰我均佔全了風頭,可不是人家又羨又妒?”

根據歷史經驗,對付正在氣頭的將離,放置處理乃至嬉皮笑臉逼着性子矜傲的將離悻悻放棄纔是最好的方式,所以也就不怪月老一招鮮吃遍天了。

奈何,他忽略了一個關鍵問題——九重天時期的將離就算做殺手骨子裡仍是遵守仙界各個基本準則的五講四美好少年,月老這點小手段確實能逼着麪皮尚且挺薄且對月老還沒有太大惡感的將離主動收手;但這好少年一旦出了九重天直接投身入了六界中最爲自由的人界,之前堅守的原則和臉皮便都在不斷地事故中隨風而逝,然後在嶄新的歷史故事裡發展出真正的女王之霸氣……此時此刻的將離,便不再是區區一個笑臉能夠哄好的小天使了……

所以,原本就存着怨氣的將離對上月老的故技重施,新仇舊恨簡直紛至沓來,當下怒火一灼,想也不想地就對還獨自停留在過去的月老拔了劍:“少給我擺出那副樣子來!”

將離佔了個出其不意的先機,又是含怒之下不加收斂的動手,劍光乍起又落,倏忽便撲在了月老完全不加掩飾的右臂,呼吸間已在他身上劃開長長一道傷口,淋漓外翻的血肉剎那便將濃郁血腥味壓滿了斗室。

不料自己居然真成功,將離第一反應就是一懵,而後才匆匆看回月老,可惜就在她這恍惚的一剎,月老已經將劍光落實一剎的飄渺苦笑收得乾乾淨淨,轉眼換上了一副總算符合了人設的淡然笑意將方纔未盡的話題續了下去。

“不知者無畏,畏的是後果;知者有畏,畏的也是後果,區別不過清不清楚這個後果有誰來擔。人間誓約之後自封千年,早與其他幾界脫節許多,對神族敬畏也不如其他幾界高,法不責衆下當然可以肆意。我卻不同,無論願不願,我都已是風月苑之主,所行的樁樁件件都必須謹記神族的戒律,明知是他們有錯在先也不能奈何他們,因爲這就是神的慈悲。”

“神的慈悲……”話到此處,不知是不是戳到了痛處,月老眉目肉眼可見地一沉,說話間突兀凝眉轉向將離,屬於老者的滄桑皺紋間總算釋出屬於霖均的恣肆魅氣,烏沉一片的雙瞳也終於帶出了第一次肆意出來的冷厲:“若是當真慈悲……也就好了……”

其實,早在月老眉目變化之時將離便已嗅到來自陳年隱秘的味道,並下意識地眉目一亮,然而不知爲何,她這幾千年來對月老都有一種天然的迷之敬畏,明明實力上不分上下,心計上也不差春秋,她卻就是隻對月老一個人犯慫——這還是他們初初相處的場景,及至她與月老同至風月苑,將離已經基本對月老毫無辦法了……

所以,她纔會無比任性地闖出風月苑直接去人間重起戰場……

“可是仔細想來,若不是他們事事高高掛起,你我也沒那個機會自由來去。”好不容易放飛自我,月老自然不會輕飄飄幾句話落幕,眉間笑意加得半真半假,蒼老到已近乎失色的脣勾出好整以暇弧度,兩相映照之下居然也成了異樣豔色,迫得還打算用眼神維持一下最後倔強的將離在四目相對的一瞬便狼狽轉了頭。

難得聽到月老明明白白說出不滿,將離第一反應心頭一痛,而後纔有心思掩飾般將已經有幾分動搖的笑折回清露寒霜:“那又如何……你還不是……只能順着他們。”

好在月老也終於被她這熟悉的態度激回了神智,眉心一顰也幽幽沉回了一如既往的鋒利:“是啊,誰叫我不是你……”

這話一出,原本還本着意氣之爭想回懟幾句的將離剎那失了聲,許久,才澀然帶出一聲低嘆。

當年之事……當年之事……她其實並不想那麼做的,只可惜……

眼看着好不容易回到正事的氣氛又要因爲這陳年舊事回到尷尬的冷戰,一封來自靈雎宮幾位長老的緊急傳音逼回了二人發散天外的神智。

“星辰巨柱已經被少辛的手下徹底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