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一枚豔色安安靜靜躺在雪白掌心,胭脂羅鎖胭脂扣,宛然烙在掌心的一痕血色,分明婉轉,卻又無奈,只能隨“陸嘉彌”指尖動作隨波逐流,將自己揉成一片慘淡混沌同時還要襯托得那指尖平生嫵媚,看上去就頗有幾分心酸。
雖然在場的幾個人都完全沒有注意到這茬……
不知是憤怒造成的無意掙扎還是震驚帶來的無言以對,展言的語言系統表情系統竟也全面失控,之前不符合場景卻起碼符合人設的冷臉不知道經歷了什麼,居然徹底轉成了看上去就頗爲鬼魅的輕笑,那一向被贊做清俊飄逸不似人間的容色也全面崩盤,借了眉梢微挑漸次漣起的一點妖紅披靡而起,總算將他的畫風從之前苦兮兮的癡情郎轉換到了讓人心頭一緊的邪魅boss路線,看得一向對邪魅版美人沒有抵抗力的將離都象徵性地茫然了一下——爲什麼是象徵性呢?畢竟,一個年輕版月老,一個封印前少辛,都足夠她把審美標準提到一個普通仙都難望其項背的程度了……
原本看他沒有太大反應以爲這次會勝券在握的“陸嘉彌”被展言這意味不明的面色一悚,當下也不敢太篤定了,不知道是還沉浸角色不滿展言變本加厲的質疑還是慣於掌控一切卻屢屢收到計劃之外的變故的慍怒,神色不自覺就想往最熟悉的冷厲走,奈何她現在還擔着被戀人誤會的小白菜角心意不好太明顯地表露出凜冽,因而惡狠狠咬了幾遍牙,還是憋着氣將神色調整到更進一步的委屈默默低頭,以餘光窺探起了展言的反應以便判斷下一步路線。
至於那枚無辜的同心結,自然也被殃及,好端端一枚豔色轉眼就被得不到迴應而越來越焦慮的“陸嘉彌”揉成了一片混沌,最後只成了絲散結亂的一抹血色。
而已經崩完了人設的展言似乎已經完全拋棄了穩住對方的僞裝(雖然看他那由始至終堅定不移的懟懟路線能不能穩住對方都是個未知數),從頭到尾只是漫不經心看她動作,明明看出“陸嘉彌”驚鴻一瞥的凜冽也未多作計較,只默然端詳指尖微微血色,便勉強奢了她一眼示意談話尚可繼續。
“你看……我說了我就是她……我有證明的……”“陸嘉彌”眼底鬱色驚鴻而逝,看在展言雖然詭異卻好歹還沒變化的面色上還是被迫平復了眼底水色,只以匆匆低頭勉強掩飾了眸底驚濤駭浪,便咬牙繼續說了下去,“你記得的吧,從魔魘出來之後,你就在瓊璉的術法下忘了我,我跟着瓊璉沒辦法隨時提醒你,才偷偷做了這個送你,想看看能不能讓你想起來……還是你教我背的……結得同心成了……任教春去多時……”
結得同心去……結得同心去……
“陸嘉彌”的尾音已經放得幾近哽咽,展言的面色卻仍是漠然,落在這般境地卻只似波瀾壯闊之外一層薄冰,借了平靜暫掩業火連天。“陸嘉彌”這哽咽間偶一擡眼,便是心底漸沉。
果然,下一句,展言就開始剜心了。
“這段也偷來了?那確實要佩服你一下了。”
“陸嘉彌”不知真惶然還是假震驚的眸色一滯,一直以來委屈歸委屈防守卻密不透風的動作下意識一泄,當即就被展言捉住了機會果斷出手,入鄉隨俗的廣袖凜然一拂,已作一卷狂風毫不猶豫甩在“陸嘉彌”身上,一帶一卷便分化萬千,大半淪迴風聲頹然落地,只最後一抹雪色糾纏不休,不客氣地從倒地的“陸嘉彌”手中奪回同心結,這才心滿意足地迴歸了虛空。
不料展言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這麼果決,“陸嘉彌”也被衝擊得有些茫然,幾秒後反應過來連忙去看掌心,卻看到自己掌心血色蜿蜒,依稀幾輪殷紅半月,卻是再無那個同心結,如此,才剎那變了色,順勢聯想一下後續結果,更是身形頹然一軟,撐不得再看一眼便汗溼重衣,輕輕易於骨血間凝出了脈脈霜雪。
沉痛摸着下巴的將離:“好歹也是個BOSS……心理素質這麼差,你這猴年馬月才能算計成功啊?”
“陸嘉彌”猝然的詭異沉默,同她怎麼看都不像痛楚而更多是失望至癲狂的模樣,無疑已是落實了這一番猜想。奕子修收回手打量一眼顧自咬牙的姑娘,一點笑意猝然就轉得凜冽了——同心結已被“陸嘉彌”折騰得半殘不殘,卻仍能從被揉得混沌散亂的絲線間辯出秀致的紋理,似乎絲絲縷縷皆是婉轉深情。
呵……他可是從沒想過,自己與它的重聚,會是如此場景……
被他再度詭異下來的神色震到,“陸嘉彌”定定看了他許久,眉心若有所思地一顰,索性也不再迂迴,眼波幽幽一轉,便不屈不撓地再度開了口:“我說了,我就是,你信也好,不信也罷,現在的我,只能是她。”
這頗有深意的話一出,基本上就是承認花非花葉非葉了,本還想再回憶一會兒的展言猝然擡頭,方纔的紛繁思量被迫凋零乾淨,迫人的風流色也如流水般漸褪,眉目低垂間顫出重重流影,輕輕易將暗影暈上他側臉,扶搖出結結實實一幅蕭瑟,明暗相襯下帶得他恍然只剩一具豔骨骷髏。
“你的功課確實做得很足,連這種細節也扒得乾乾淨淨,於情於理,我都被逼得無言以對了。”
“陸嘉彌”似乎本來還想開口,被展言那拋卻一切般的語氣一逼,也不覺沉默了。
她確實沒有料到,區區一個陸嘉彌,就能讓那素來驕傲的男子以這般枯骨般的口氣對她服軟……還是這種擺明了不顧一切的狀態……
展言還是在笑,倦然般的笑意看得將離也不覺唏噓,同心結入手起便不再看“陸嘉彌”從煞費心機掩飾到乾脆放飛自我的面色,眉目間與其說冷淡,倒像是一種無謂了。
“現在我也不想關心你到底是誰了。從今往後,你想做什麼,我都配合你,只要你開口,我就一定拼盡全力。”
“你要的,我都給你。”展言竟還是在笑,彷彿生生將霜雪迫進骨血,分明已身陷屍骨之潭,卻還要在萬劫不復裡掙出寥寥一句希冀,“我要的,你也還我。”
被這意料之外的剖白震得一時悚然,“陸嘉彌”眉目不自覺顰深,立刻就被展言捉住了那漏泄而出的一轉訝色。
雖然不是自己想要的答案,卻好歹炸出了對方的真實反應,展言便見好就收地鬆了面色,反將這如骨在喉的哽滯,還給了“陸嘉彌”。
“交易權,在你了。”
話到此處,“陸嘉彌”的神色也已經基本成了無所謂般的冷笑了——左右自己還擔着真陸嘉彌的殼子,展言就算再怎麼爆發也不至於東到自己,何況他還要從自己手裡找信息,到了最後,無論如何都會配合自己的……
所以,他真實心思到底是什麼,便已經無所謂了……
“好啊。”
直到此刻才終於找到機會開口的將離:“……好像已經完全不用我開口了……你們已經把所有的劇情堵死了……”
其實說起來,展言對此事的處理已經算是相對很好了——對陸嘉彌心心念念且還有能力不露痕跡擄了人的,普天之下也就一個少辛了,少辛還一向謹慎,平時出來看個風景都能裹上十幾層結界連對自己手下都不露行跡,更何況對着正事,那就更是密不透風了,展言看不出來也很正常……畢竟自認老狐狸的自己都完全沒發現展陸時空的這一段……
但是她卻委實沒想到,對比下來江湖經驗都算慘淡了的展言,能如此堅挺,開局就敏銳覺出不對,後來更是生生扛到了對方自己露陷,現在還反客爲主握上了對方的主動權……實在也算是不容易了——左右自己因爲陸嘉彌的軀殼奈何不了對方,先順着對方先穩一穩情況也行……
但是如果這麼說,好像也不太對勁……
她跟少辛打交道也幾百年了,雖然算不上知根知底,好歹也是清楚對方的行事風格的——那麼嚴於律人更嚴律己的一人,可能僅僅因爲缺人就用這麼一個三兩句話就炸出原型炸出目的的手下來做這麼重要的事嗎?
更何況,少辛還從頭到尾只送來了一個卻琊……
溯夢之術對施術者要求那麼高,全盛時期的月老都沒有太大把握,封印中的少辛就更不用提了,送一個卻琊就耗了半條命,阻止慕桐滄柳千牽又耗去另外半條命,按理說,怎麼也不可能再送一個人進來了……
除非,這個一看就很菜鳥的人是元時空本就存在的人……只不過受僱於少辛臨時出一趟任務……
所以,纔會在如此正事上屢屢出錯,以至於讓初出茅廬的展言都捉到了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