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歸

宋繪紗猛一咬牙,將下意識翻出的頹然手勢換成凜然攻勢,一手定定扼住洛衡蒼白手腕,眸中七分業火生生被逼十里封冰之下,脣角提得一厲,便猝然將空出一手摁在洛衡人中,指尖同時發力,轉瞬將滄然青焰燃遍洛衡周身。

注,所有修出人形的鬼物都會擁有一項本命靈技,上到製造幻境控制精神下到呼風喚雨飛沙走石應有盡有,效力雖有不同使用方法卻是如出一轍,那就是一旦動用便必須是生死關頭,用過之後都會暫時失去形狀並維持一定時段的無形無質——而宋繪紗的本命靈技,就是她在此之前無數次吐槽過雞肋現在才明白意義何在的搜尋……

就是字面意義上的簡單粗暴的搜尋,一旦動用,便能分辨出方圓百里內每個生靈是人是鬼,且能具化到什麼人,什麼鬼……

雖然這技能對於開了陰陽眼本來就能具體出方圓百里內每個鬼的生平小記的洛衡來說……確實雞肋得很……但是誰能料到這麼一個壓箱底的技能會時隔幾十年事隔幾個時空作爲救命稻草地出現呢……

將離:“……還真是世事難料……”

總之,且先不論這技能放在現在有多麼和諧將離那感嘆又有多麼招人恨,反正至少從結果上來看,這個術法還是發揮了它應有的效果的——那就是宋繪紗成功地發現洛衡的魂魄果不其然地還在,但是她無論如何就是發現不了這魂魄被藏在了哪裡……

滿心期待着要麼慘痛要麼圓滿結局的將離就在這個過山車般的大轉折裡生生憋出了一口老血:臥……槽?

顯然,崩潰的不僅僅是圍觀的將離,作爲當事人的宋繪紗也被這好不容易盼來的轉機其實只是個急轉直下的階梯這個事實逼得當即翻了臉,冰下的業火終於毫無顧忌衝出,本以爲至少能驚個天動個地,卻因爲衝出之地就是冰天雪地,呼吸一剎便被霜氣慘然澆滅,逼得方纔還撐得住咬牙的宋繪紗悽悽一笑,溺水般驟然捂住了臉,慘淡之態,連早有展陸夏葉兩對打底的將離都頗有幾分不適。

前兩對好歹是出場就悽悽慘慘了,逼得人不得不從頭開始慼慼,這麼從一而終下來,起碼也能讓人有幾分麻木了的鬆氣——宋洛卻不然,開場那麼生龍活虎,過程又那麼熱血沸騰,不知不覺就會讓人產生起碼還有這一對留下的僥倖,此時此刻猛然一刀,悲劇效果就比一開始的傾情放鬆來得慘痛多了……將離只能說,看來這個幕後之人,比他想象的還要深諳人心……

至於爲什麼這稱呼會從第一個夢境裡篤定的少辛轉到第二個夢境裡不確定的雙人,再到現在乾脆成了排除了少辛的幕後之人……完全是因爲,按着將離對少辛的理解,就算他有能創造這一切的情商,也沒有鋪設這一切的耐心——否則他也不會屢屢與月老戰個平手了,完全是因爲他討厭動用計謀而更喜歡付諸武力。

但這位造成元時空一連串事件的罪魁禍首,卻很顯然比起武力對抗,更喜歡攻心之術——展陸那裡,只要找個小妖換出陸嘉彌的魂魄附身幾日,這個假陸嘉彌就能逼得無能爲力的展言陸嘉彌雙雙崩潰,然後只能坐等幕後之人去回收;夏葉那裡更是如此,本性固執的葉希用他們之間原本就有的裂痕做個手腳便能催得他心虛落敗,再用個有關容貌的詛咒隨便嚇唬嚇唬夏珊檸,二人間最有可能挽回的主力也會因爲自慚形穢主動斷去後路,這麼一來,等待他們的就也只能是雙雙崩潰了。

至於眼前的宋洛,如果一切真如自己所想,那麼現在只有宋繪紗一人絕望的場面便顯然不能符合那人的審美,只要繼續守着宋洛,那幕後之人自然會以後續動作來主動驗證將離的猜測的……

而將離,也果然沒有等太久……

洛衡宋繪紗過來的時候便是深夜,經過筆仙學生、鬼班主譚景芝幾段後更是已近黎明,所以宋繪紗還沒悲哀上幾句,便迎到了新一天的到來,而也就是天際那一抹薄青幽幽透出的一瞬,將離的設想應了大半,雖然目前爲止仍然看不清宋洛被動了什麼手腳,但那位直到方纔還躺得安安靜靜的屍體洛衡卻是肉眼可見地有了動靜,幾乎是頂着天光破日的一剎同步掙出了指尖的一動!

果不其然,就在那指尖一動的同時,原本生機勃勃對着屍體落淚的宋繪紗眼底乍然一空,一方業火隕於一原冰雪,終於在隨之而來的一黯間棲在了長久的靜默。

這一幕一出,將離便心知自己賭贏了大半,不及去看宋繪紗便匆匆轉回了對洛衡的目光,果然看到洛衡緊接着宋繪紗的行動幽幽起身,茫然般揉了揉眼睛四下一探,而後,還帶了幾分矇昧的神色便無縫轉換成了凜冽,想也不想地大退幾步對着宋繪紗另一側的虛空運起了尋人之術,從頭到尾快得只來得及讓宋繪紗在閉眼之前看清洛衡毫不猶豫跑開的身影……

至此,將離才總算在事實中初步確定了自己的想法——對着宋繪紗是先給她個洛衡已死的事實攻心,而後用並未死亡只是失魂的故事攻神,等她絕望得差不多,再加一道洛衡果斷的放棄,這麼短的交接時間下,已經頗有幾分崩潰的宋繪紗便必然不會多想,而只會順理成章懷疑洛衡受人控制而背棄自己,而後在漫長重複間一步步被逼成崩潰;至於洛衡,那就更簡單了,他是最先中招的,沒有前情鋪墊的他只會下意識將自己的失神當成鬼境的後遺症,然後在遍尋不着宋繪紗的情境下以爲是自己放棄了宋繪紗,然後在無邊愧疚下與宋繪紗殊途同歸……

洛衡是鬼修,實力卻只是平常,他們所在的又只是普通小鎮,鬼物本來就很少,被他們這麼一鬧只會更少他能問的就只有完全不知道宋繪紗是誰的普通民衆,自然就只能越問越絕望;至於宋繪紗,她有前情提要打底,又有半人半鬼的bug能託夢問普通人也能找別的鬼物逼問,但他們現在就已在幕後之人眼底,有能耐同時對付兩個還個個風平浪靜的人,又怎麼會在背景上出錯呢?所以宋繪紗能問到的消息可想而知,想也知道會是什麼樣了……

如此算來,幕後之人也真是用心良苦了……

話到此處,將離哪裡還敢再拖延,想也不想地翻出餘下幾枚驗生石挨個開啓了血契之術,指尖幾轉幻出數張水鏡不計代價地陣列開來,匆忙之中連自己只能用大型術法的咒縛都忘得乾淨,看及波瀾不驚的水鏡才知道自己忙中出錯,當下眉目狠狠一凜,當機立斷破開指尖引出四道血線分別牽在驗生水鏡,這才屏息凝神齊齊開啓了不同時空的幻境——如果一切真應了她的猜測,那麼衆人恐怕一個都跑不了……

——展陸夏葉宋洛已經交代,慕桐滄柳千牽又早被少辛折騰得生死不明,指不定此時已經出了事……還有幸運分散在幾個時空沒辦法彼此交代的紅翼雲拂格休……雖然按幕後之人目前的行事方式來看他們暫且安全,不過也難保他們不會被因地制宜的幕後之人換個花樣折騰……一個一個,都需要她親自確認一遍才行……

考慮到她在探看展陸幾對之前,慕柳二人安全就已經成了問題,這次水鏡齊開,她便先去看了慕柳所在的時空,心急如焚地扛過開頭一段生機勃勃的人文背景,她才咬着牙從接下來出現的深山老林背景中辨出了慕桐滄柳千牽熟悉且粗看上去並沒有什麼不妥的身影。

然而,還不及將離爲這看上去安全的重逢歡喜一秒,紛至沓來的劇情便把將離纔鬆下來的一口氣憋了回去——那對目前爲止看上去還沒有任何問題的年輕男女好容易出了深山老林,鼓足勇氣般站到了小鎮的入口,結果下一秒,就被格外熱情的小鎮居民一人一把青菜一顆雞蛋地“歡送”了出去。

“來人啊!快來人啊!災星又來了!”

“天啊這日子沒法過了!”

“呸,你們居然還敢來!掃把星!”

“又想來害人了嗎災星!快滾出去!”

“還不趕緊把他們打出去?難不成你們想看着鎮子再死人嗎?”

“就是就是!讓他們待着,指不定下一個死的就是我們!”

如此人人喊打的情況下,輕易不能與凡人動手又顧慮着再出什麼命案的慕柳二人自然不敢逗留,只能憋着一股氣結束這次嘗試回深山老林繼續窩着——而也就是同時,留守鏡外的將離從還在喋喋不休的鄉民口中補出了慕柳二人在少辛離開後的時間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