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待了半天，披靡而來的卻是這麼一句，溫軟倒確實溫軟，關切也的確關切，可是，於此情此景下出於此人口中，還是瞬間讓展言繃回了凜冽面孔：“你到底想怎麼樣，要只是想耍着我玩，就別多廢話，直接開打吧。”
“這一點倒是完全沒變。”瓊漣眉目饒有興味地一挑，熟悉的動作纔到底顯出了幾分屬於“瓊漣”的殊豔，“可是現在急着要答案的人，是你，又不是我。”
這話出口，展言再有多大的怨氣也得暫時屈尊於情勢，左右現在自己沒有一點線索，折一點臉皮賭一賭瓊漣手裡有自己要的，倒也掉不了一塊肉去，所以他只滯了一秒，就果斷屈膝半跪給出了最爲恭謹的答覆：“拜託你了。”
奇怪的是，展言氣勢凌人時還能高高在上的瓊漣對了這麼一副溫軟姿態反而失了興致般回覆了倦然，聽音以來便再不曾投至展言的眼波雲山霧繞，間或露出的一星山頭，倒像是一種慈悲了：“你應該猜得到吧，我現在其實並不算真正的瓊漣，我只是有了她七分記憶的投影……或者說，我其實只是此地催生的一抹靈識，因爲偶然得到的她的記憶，成爲了這裡的一個瓊漣。”
她的解釋很清楚，說法也很容易理解，可是在場的兩個聽衆還是不約而同地給出了明顯失望的神色——展言是失望於區區一抹流影是否能幫助自己還魂陸嘉彌，將離可就是失望於她最糟的設想可能要實現了……
排除瓊漣爲取信於展言而撒謊的可能，那麼她的復生很有可能就只是一個意外（不排除元時空的幕後BOSS特意收集了這點記憶爲展言設障的可能），少辛的真實目的就不再是簡簡單單的還魂汀露甚至他那些屬下捲土重來，而是真打算把現行六界完全納入他所創設的逆行六界以圓滿自己天下大公的心願了。
老實說，其實月老將離骨子裡都對這個天下大公的想法不排斥，畢竟他們都是見識過仙界那些自以爲是之徒的惡行的，知道讓這些人繼續執政還不如直接換個魔界老大，而且父神創世之時特意均分六界，就是爲了保證六族平等，現在仙神一家獨大，人間鬼界各自塵芥的局面着實不符合父神最初的願望，有個有能力的人過來修改修改也好……
但是，無論如何，不該是以這樣的方式來做到……
如果一切真應了她的猜測，那麼只重疊正逆二界一項，就可能毀去六界大半生靈……
不知幸或不幸，她還來不及深想，思緒便被瓊漣接踵而來的一句打斷了：“我確實可以告訴你如何救陸嘉彌，不過你要先答應我一件事。”
料不到瓊漣會突然提出這麼一茬，雖然已經聽了解釋知道眼前這個恐怕真只是遊靈，被瓊漣坑出抗體的展言還是下意識一震，想也不想地帶上了警惕之色。
看他這幅神情，瓊漣也不覺眸色漸沉，不過好在並沒有進化到憤怒一面，而只是浮起了死水般有氣無力一段波瀾，笑意依稀放得豔色恣肆，仔細看來卻始終浮着入骨入髓的倦怠：“我知道這個人曾經害你們很多次，你不可能信任她，但是……我到底拿了她的記憶成了一個完整的人，如果不爲她做這件事，我也沒辦法好好放下一切修煉。”
聞言，展言眉目到底一沉，心底也再不復波瀾不驚——是啊，瓊漣之死是他們親眼見證的嗎，不可能有假，將離前輩也肯定說了她已經魂飛魄散，所以她應該是無論如何不會復活的……
何況話說回來，他現在是修爲小有所成的修士，她反而成了一抹殘魂，無論她的再次出現有何意義有何目的，他都應該已有足夠自信應付，既然這樣，又何必計較她的遮遮掩掩呢？反正自己該做的已經做足，之後無論是借坡下驢接受她的好意還是對她的算計翻臉，他都不用再糾結了……
無論她是真瓊漣還是假瓊漣，只要有這記憶，就不可能不清楚自己對陸嘉彌的看重，她敢如此冷靜提及陸嘉彌，必然就是有所依仗，篤定那結局能夠撐得住她應付自己一切反應，所以，應該就有幾分可信……
他現在就苦於沒有任何線索，現在有人主動來送，他有什麼不好接受的？保不準就能憑着這點蛛絲馬跡撬開整個故事了呢？
他這一番算計看起來很長，實際流轉下來也不過數秒，幾乎須臾之間，他便趕在漣漪壯闊之前掐滅了所有動搖，再次開口也帶上了無懈可擊的淡然：“什麼事？”
並未漏看他淡定之前漏泄的那抹憂色，瓊漣眉目一鬆，總算暫且散了鬱氣，並轉手以輕飄飄數字，反將這如骨在喉的幽怨，還給了展言。
“我需要你去風月苑……”
風月苑？
這個詞一出，別說是展言，連將離都被驚了一大跳，且不說這麼一個小狐妖就算死成了鬼有時間飄來飄去找情報也不可能聽說到風月苑，就算是她真別有機緣知道了風月苑相關，也該清楚這地方神仙都未必能輕易去，展言一個人界都不到頂尖的修士又怎麼可能到得了？
所以說，她果然只是在誆展言？
很顯然展言所抱的想法和她一樣，也剎那變了臉色並當機立斷轉到了冷冽，瓊漣眼看着展言再度變色卻並未半分被戳穿的愧色，神色反而更爲淡然：“若是平常時候我自然不會叫你前去，但是今日不同。”
這話一出口，將離神色便不自覺一緊——特意提到今日，該不是她真知道了什麼吧？
FLAG收得如此之快，將離這邊話音一落，那邊瓊漣輕笑便起，聽上去甚至很有些得償所願的悠然：“你看，岱輿，員嶠，方壺，瀛洲，蓬萊，五山已經齊聚了。”
果然！將離心底剎那一沉。
“雙曜之日，五山聚頂，東極之海，歸墟倒流……千年之間，唯有這一日，能夠溯過倒流的歸墟直接進入六界交匯的虛空之門……只要一入虛空之門，便能看到建木，然後看到，建木之上的風月苑……”
至此，將離的神色終於徹徹底底慘敗了下來。
她真是萬萬沒想到，有生之年，會聽到這秘密從第四個人口中說出……
風月苑掌管着世間唯一一條可以自由出入六界的通道，這事並不算風月苑的秘密，只要有心，在知道風月苑的地方隨意一打聽就能半真半假地知道風月苑有通道——而這條通道到底在哪，纔是風月苑乃至整個六界最大的秘密。
世人皆知，歸墟是死亡之地。
歸墟神墓，葬天葬地，無論生前是神是魔是人是妖，死後均要歸入這永恆的歸墟，成爲那星辰之河間一縷小小流光。
所以，某種意義上倆說，歸墟也確實是能連同劉傑的一個通道——可是乃是上古大神親築的死後之地，生前如何人物，至此，皆要成一抔白骨，開天闢地以來，還從沒有什麼人能以活人之身到達歸墟。
只除了每一屆風月苑之主。
事實上，歸墟也不是全然只進不出的，它所容納的乃是全天下族羣，即使這些生靈到最後只會成爲歸墟內一抹星沙匯入象徵因果的星流，卻還是需要定期將這些星流送入六界匯入六界各自的星河以便重回天地等待下一次輪迴。
所以，上古之神規定，每千年會有一次日曜月曜重合，這一日內，五座上古神山會在歸墟之前的東極之海匯聚成爲一整座神山擋住歸墟入口，以便歸墟倒流回虛空之門，藉助建木重入六界星河。
而風月苑那條至爲重要的通道，就是擇了歸墟的一條星流改造的——原本六界並不需要動用這條危險的通道，奈何第二次仙魔大戰傷亡太大，六界被迫封閉入誓約，但首惡少辛卻不知所蹤，爲免留在其他幾界的生靈鬧出什麼風險，各界界主才藉助這一日在歸墟之內布出了一條六界通道交由風月苑掌控，自己則在拼盡最後力量創造出一個最後退路後各自徹底進入了沉睡。
而現在，這個秘密居然以這麼光明正大的方式從一個小妖口中說出了？！
幾千年來，偌大六界也就將離霖均少辛三人知曉此事，要露也只可能從他們三人口中透出，而這三人中，霖均掌管着六界通道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自己暴露，將離更是自封千年纔出關，一出關就爲徒孫們嘔心瀝血，根本也沒時間泄露，所以餘下有能力有動機說出去的，就只有少辛一個了……
那麼，應該就是順了自己最壞的猜想，少辛要的，根本不是汀露或者魔族的復活，而是整個六界的顛覆……
不求重生，只求顛覆……
將離想起歸墟間似乎永恆不滅的星芒，不知爲何，脣畔便漸次浮起了澀然冷笑……
呵，果然，不是爲了汀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