陣圖

其實真正算起來,元老閣的創始人,並不止一個霖均,還有她將離。

當時天下初定妖魔橫生,趁機出來作死的妖魔很多,成功在他們手下犧牲的妖魔也很多,爲了避免有人打這些妖魔的主意,霖均便提議按仙界困縛魔獸的七命星陣打造七根星辰巨柱,將敗而不降的妖魔們投入星辰巨柱鎮壓,敗而身死的妖魔填入陣底的白骨祭臺,藉助陣法轉萃化爲純淨靈力,由七長老之手源源不斷送入人間,以維持修行的基本要求。

如此,便有了如今元老閣的雛形。

可惜,星辰巨柱建立實在耗時耗力,開工之時他們還風平浪靜,一轉眼百年過去,她便已經與霖均決裂了——當時,元老閣才立好白骨祭臺與星辰巨柱。

將離負氣離開,霖均卻不能也撂攤子走人,無奈之下便以一人之力刻繪了七命星陣,並注入靈力運轉了起來——至於其他的,比如那原本計劃要做卻只出了個斷壁殘垣便被擱置的神殿,便只能交給趕鴨子上架的元老閣,鬧得他們嘔心瀝血數百年,才勉強修出了一副嶙峋骨架,並在勉強能看之後便被總算解放的元老閣衆人忽略了神殿還應該有牆有樑的問題……

時至此時,本就殘損一如巨獸骨架的宮殿間只餘了一尊白骨祭臺,卻也被陳年血跡染得駁了色,祭臺之上,七根星辰巨柱支離向天,卻也多了無數風雨痕跡……這麼一看,唯一還能光彩照人的就只有星辰巨柱間的雲煙穹頂了,渺渺運氣亙古流轉的,間或一輪金光浮涌,現出昔年繪製的乾坤堪輿圖……

是的,乾坤堪輿圖。

那就是星辰巨柱封印之陣的陣圖,是她與他一同立下的,人間的最後一道保障。

原版七命星陣是直接取了七顆命星的力量化爲陣圖鎮壓魔獸的,誓約之後各界封閉,普通修士再難接觸到命星之力,他們便只能改良陣法,將這靈陣的力量和條件都削弱到人間適用。

如此,便成了這一幅乾坤堪輿圖——她繪陰陣,他繪陽陣,二者合爲一幅陣圖,集合了他們聯手的全部力量,又集結了他們對彼此術法的限制,彼此融合彼此牽制,可以說天下間再無第三人能啓陣,基本上杜絕了各方勢力的虎視眈眈。

是啊,原本該是這樣的……

可惜,因爲缺了她,霖均在啓陣之時不得不放棄了更爲安全的陰陽雙陣陣眼(即霖均將離二人)啓陣法,而是仰仗自己的力量強行封印了屬於她的陰陣一面,只以陽陣困縛星辰巨柱——說起來,這法子除了耗力多些,成陣後困縛力量不過原版一半以外還真沒什麼大問題,所以將離就默認了這個辦法。

那時候的她萬萬不會想到,有朝一日竟然還要進一遍星辰巨柱……

注,霖均是陽陣之主,也就是陽陣陣眼,所以在封印陰陣之後還可以自由出入;而將離是陰陣之主,也就是陰陣陣眼,要想進已經被封的陰陣就只能拼死解封陰陣陣眼,重啓陰陣之後進入。

然後?

然後,她就能和霖均一起在星辰巨柱裡瞑目了。

陰陣陽陣一旦齊全,勢必會恢復完整實力,偏偏此時有能力操控它的兩個陣眼都在陣內……而且爲免同樣精通陣法的妖魔從內部突破,霖均還額外設了個一旦從內部操控陣法就令陣圖逆轉的功能——即只要從內部發動陣法,原本只是困縛的陣法會徹底轉化成殺陣,將陣中所有生靈絞殺得乾乾淨淨……

……所以……如今她唯一能拿來安慰自己的,就是當年就能有如此遠見坑自己的霖均絕不可能如此簡單就死掉……並且絕對能在升級了的幾千年後解除掉那個倒黴的逆行殺陣……

總而言之,星辰巨柱是人間最後一道防線,只要守住這裡,少辛便能多少有些謹慎,畢竟他要的是逆行六界,而不是逆行後只他一人的六界;退一萬步講,就算是真到了最危機的關頭,只要他們逆行發動了七命星陣,起碼也能犧牲自己爲六界解決掉一大批隱患,怎麼着也不算太吃虧了……

而且,說不定,少辛會看在他們幫忙處理了這麼多東西的份上,對他們捨命護下的人間好一點……

不過這也都是最不得已的法子了,起碼在還看得到希望的眼前,將離還打算搏一搏——說起來,也算是誓約爲自己留下的唯一好處了吧,她不能動用任何小型法術,卻能夠隨意動用任何最高級的術法……

蒼白指尖款款落在小臂之上,落雪拂花般的柔軟,卻宛然千鈞之力覆在肌膚,迫得那皎潔一片的肌理之上漸次浮現烈烈冰紋,隨了嫣紅的血流離在煞白的寒氣中,一寸一寸描繪出一柄小劍之形。

而她只是神色複雜地看了一眼那圖紋,便顧自閉了眼,以彷彿要從血肉中剝離開骨骼般的狠辣、細緻,一寸一寸抽出了那柄本該只是圖騰卻一出血肉便歡嘯着化回現世兵刃的小劍——那便是她的佩劍,跟了她數萬年,卻最終被她親手封在了血肉之中的,剎光。

“好久不見了……”對着掌心顧自呼嘯的剎光回了一個安慰般輕笑,將離才伸手按下了剎光的騷動,剎光跟隨自己太久,早已生了靈性,難得相遇,難怪它如此激動。

可惜劍靈到底無心,若換了將離自己,都未必會對幾千年前狠心封印自己到現在的人有什麼好臉色。

從這一點上來說,劍靈倒比人簡單多了。

好在她還記得放剎光出來的主要目的,略略安慰了剎光一瞬便肅回了神色——難得有幸活動一場,不好好釋放一下她還怕辜負了少辛這一番苦心呢!

指尖一動,剎光就那麼輕飄飄地劈了下去。

早在昔年爲將時,天界便將霖均、將離這兩位頂級戰將做過比較,並評選了在哪種情況下更不願意遇見他們倆,而在那衆多的選項之中,有一個回答以幾乎百分百的支持率獨樹一幟——戰場以內不見將離,戰場以外不見霖均。

因爲將離性烈,所修術法均是大開大合的剛猛之術,通常一個術砸下去就得改變一片地形,普通小事非但施展不開反而容易傷及己方,因而最適合戰場禦敵——雖然在她叛出天界後便徹底收斂了那股霸氣,轉而也成了靠着刺殺偷襲等法子小裡小氣過活的殺手……

霖均則性綿,他雖與將離實力持平,卻基本不願直接武力克敵,而更願意無孔不入地以陣法毒蠱等等小手段對付人,因而最適合戰場外看不見的敵人——雖然他在進入風月苑後,也一改過去綿裡藏針的性子轉成了一言不合翻天覆地的霸氣路線……

就好像,他們分別將對方的過去複製成了自己的現在……

不過,這也並不意味着改變後的他們便不會再用自己過去的得意殺招——比如此刻的將離,看起來,她不過是拿了剎光輕描淡寫一劃,然而實際上,那一劍已經蘊了她三分之二的力量,輕緩卻不容拒絕地劈近乾坤堪輿圖,直至接觸到堪輿圖內洶涌的靈力,才捨得撕破僞裝現出摧枯拉朽之勢,一路峭拔地撕裂開金光雲氣,將所有騰躍靈力恣肆吞噬入己身,反化作繼續進攻的劍光龍捲,衝突之間,甚至隱約可以聽到震及天地的烈烈呼號,震得遠在數萬裡之外的衆人都紛紛衝出來察看又出了什麼事,並被一道高過一道的呼吼震了回去,掛着絲絲血痕心有餘悸地猜測又是哪位大神在人間作妖了。

而這一切,都與將離無關了。

此時的將離,執着剎光傲立星辰巨柱之頂,一手縱着剎光一劍一劍劈開世間至爲堅固的七命星陣,一手成訣在乾坤堪輿圖間細細描畫,所過之處,連素來矜傲的金光雲氣也忙不迭地退避三舍,縱觀她全身上下,此時此刻還能不離不棄的也不過她脣邊那一抹血色了——是的,將離也快堅持不住了。

然而,她不能退。

耳畔猝然傳來一聲碎裂般細響,將離面色陡然一厲,手上動作也提得烈了起來——陰陣封印已經有所動搖,想來徹底崩潰也就是不久的事了。

似乎也不甘就此毀滅,本就抗拒得十分強烈的封印反噬越發厲害,顧涌罡風自堪輿圖間呼嘯而出,擊雪碎冰般洶涌撲來,剎那間咬得將離劍勢一歪,好險沒一劍劈上星辰巨柱,而將離也被激出火氣,咬牙間帶出一口血噴薄於劍刃,指尖於劍上瀟灑一劃,頃刻間爆出無數紅蓮業火,偕着耀眼至盲的劍光,狠狠對堪輿圖咬了上去。

一瞬間,天地都彷彿被這一劍逼靜了。

須臾之後,纔有細微的碎裂聲音,從堪輿圖陰陣那一面傳來,一寸一寸,抖落暗淡的雲翳,現出本該如此的燦烈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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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同樣是一尾巨龍,與陽陣那一半的金色巨龍一般無二的形貌,氣度,卻比陽陣之龍多了幾分暢快淋漓——彷彿也洞悉着自己從出生起便被封千年時至今日才終於解脫的命運。

是的,七命星陣的陰陣,開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