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屠

着了夙修警示般一阻,元蘅也怔怔停了動作恢復了冷靜,她本也聰明的人,倏忽之間也將方纔夙修一番思量在腦中過了一遍,咬了牙迫着自己淡然下來回應,只間或指尖一顫泄了心間惶然。

“那法術,叫做血浮屠……”

而那道法術……就是元蘅的夢魘……

陸嘉彌這下才總算來了一點精神,元蘅也會怕的仙術哎,鐵定很神奇吧……好想看看啊……

然後,夢境君一如既往及時的科普就來了。

昔年元蘅仍在仙界,便有幸見過兩次這法術的施展……每一次,都是驚天動地,星沉月移……每一次,也都屍山血海、萬劫不復……

第一次,是當時仙界最爲強大的戰仙。元蘅生自混沌無人教養,出生以來都是自己摸爬滾打而過,生生在仙妖間打出了一副名號,也因此,以武入道。被接引入仙界後,元蘅更是醉心武鬥崇尚實力,尤其崇拜那位仙君,每日除了修煉便是去偷看那人練劍,甚至可以說她一身功法仙術,泰半源於那位戰仙。也虧了那戰仙溫和,不曾計較元蘅偷師,甚至後來認真傳授起她術法劍術之類,元蘅便也樂得承受,認認真真拜了師做了戰仙的徒弟之一。

那時元蘅尚且熱血,又最愛同人比試,便索性入了仙界兵譜隨了戰仙出征,一來建功立業二來滿足比試之心。

而她初初見到那道法術,就是因爲那戰仙——戰仙帶了他們出征討伐做亂魔族,卻因內奸出賣不幸中伏,大軍慘敗之下被魔族困入魔界一處遺蹟,隨後開始日日等死。

那遺蹟極爲奇異,似乎是個天然的魔界洞天,易入難出,且能自行吸收他人精氣靈氣,直至將那人吸成白骨才罷休,多少年來,這遺蹟之中已是白骨支離,披拂滿地。以戰仙之力自然能夠輕易出去,他卻不能捨了戰友自行離開,最後,無奈之下用了這法子,獻祭一半精血轟開遺蹟,使之徹底崩毀,這才救了他們大軍。

然而這法子邪異無比,據戰仙師傅所言,凡是用了法術之人,最後均會被困入那飛鳥文圖騰所化的羅剎地中,承受世間至爲慘痛的刑罰,且永生永世不得解脫。戰仙師傅看元蘅好奇,怕她追逐力量被困羅剎地,甚至用斷絕師徒關係爲由迫元蘅以魂魄立誓永不學習此法術,這才安心前往羅剎地。

親手送走敬之重之的戰仙師傅,元蘅很長一段時間內都難以接受,兼之覺得戰仙是因救他們而死,從此落下心結,不願再輕易出戰以免又落到當年境地,被仙界狠狠罰了幾遭,越發叛逆不羈,也越發爲仙界厭棄。直至後來查出那次他們被困魔族遺蹟乃是仙界中人爭權奪利所致,當下對仙界徹底失望,這才索性脫離了仙界自由遊蕩,後來更是自願入了主人門下。

而那第二次……元蘅只望此生再不想起。

陸嘉彌:“你也是個有故事的少女啊……不容易……”

可惜夢外的感情並不能傳入夢裡,所以即使夢外的陸嘉彌已經一幅非常噁心的同情臉了,元蘅依然沒有忍無可忍地衝過來給她一刀,而只是堅強地借了低眉一瞬迅速掩去眸中一剎水色,再度擡眉,神色已是無懈可擊一片淡漠。

陸嘉彌:“看來變臉果然也是你們的必修課。”

而就在他們思量的這一瞬,泉清子齊靈子的血浮屠之術儼然已經大成,即使迅速隔出數十丈遠,也能覺出血浮屠那道圖騰之間遽然迸出的亙古威勢,不過一個照面,夙修元蘅已覺腹內翻攪,方纔還聲勢浩大的術法剎那耗盡了所有心力遽然黯淡,無可奈何熄滅爲伶仃的靈力之絲。

如此威勢,夙修總算明白爲什麼元蘅如此忌憚了,只是自己方纔出手攔下了元蘅錯過最佳逃亡之機,如今血浮屠大成,周遭天地之力皆被血浮屠攪擾,自然成了一道屏障阻礙任何人離去,迫得他們不得不留在這裡直面血浮屠之術。

如今……後悔也來得晚了。

至於陸嘉彌,基本上已經被驚到只剩下反反覆覆一句還好是在夢裡了……

只是夙修他們到底也是塵世浮沉千萬載的老妖怪了,生生死死見得多了,自己也淡然了,總不至於如陸嘉彌一般誠惶誠恐,度過了最初因爲無知而迷茫的一段,如此當真生死攸關之時,倒是漸漸冷靜了下來,開始努力尋找解決之法。

出是出不去了,逃便也不用想了,正面相抗更是不可能了,當年一個洞天都扛不住血浮屠一擊,即使在泉清子齊靈子手中弱了幾分,餘下幾分也足夠折騰死他們了。爲今之計,便是拼盡全力咬牙抗住,待血浮屠開始反弒,便去結果了泉清子齊靈子,沒了主人控制,血浮屠再如何厲害也應是翻不出什麼浪來。

陸嘉彌便是一道長嘆:“所以,果然我並不適合修仙啊……”

二人一眼對視定了心念,便是掐訣的掐訣用法器的用法器各自開始用出所有保命手段,一面將各色護障禁制一層又一層套上了身,一面頂着血浮屠天地之壓拼力飛得更遠些,力求萬無一失。

他們這邊忙忙碌碌,泉清子齊靈子也未曾輕鬆,他們本就只是凡人,不比仙人素質,如今修爲又不足,即使集合兩人之力用出血浮屠之術,也是耗去了大半性命,只餘零星氣力維持着自己不先被血浮屠吞噬——看那兩個妖魔忌憚之色,顯然是知曉血浮屠之術且深有恐懼,倒也正便宜了他們——想必他們千算萬算也算不到,如此驚天動地的一招,並非他們的全力,卻,不過他們的棄子。

隨了夙修元蘅手忙腳亂撐護身障,血浮屠也開始漸漸發動,圖騰中漣紋漸次炸裂,炸出彷彿千萬冤魂的齊聲怒嚎,隨之血雲烈烈升騰而起,竟是倏忽間咆哮噬向夙修元蘅二人。

饒是二人早有準備,着了這一擊也是被衝碎所有守護禁制,當下已是面色慘敗血氣翻涌,險些交代在原地,只憑了一腔執念兼骨子裡矜傲不曾放棄,而是咬牙更狠,將種種禁制護障又疊了起來,準備迎接下一輪血浮屠衝擊。

眼看他們如此反應,泉清子齊靈子才總算將高懸的心鬆快了些許,艱難撐出一瞬歡喜來。果不其然,這一步棋,算是走對了。

他們定是猜不出,自己二人豁出去半條性命用出如此法術,並不是打算維護自己,也不爲將他們一網打盡,甚至於不是爲靈雎宮上下考量,他們唯一目的,不過是藉着血浮屠對天地之力的攪擾,在天下的衆目睽睽下,打開一道結界。

一道,足以引得天地變色的結界。

任他們如何算計,也絕對想不到靈雎宮隱藏千年,真正守着的秘密竟是這個……

而他們要做的,就是讓這本該到來的結局,重回人間!

下一順,便是天坼地裂,夙修元蘅的屏息以待裡,那道血浮屠卻是並未觸及他們,反而乍然裂向蒼穹崩入天際,蒼藍天幕猝然震出清脆一道聲音,彷彿是什麼徹底破碎,旋即那點蒼藍一寸一寸崩解爲沉然墨色,傾天靈力自天際那輪越漲越大的圖騰間噴薄而出,剎那將偌大靈雎宮合了周遭山水皆炸成一片荒頹,夙修元蘅亦是爲餘威所震一口心血迸出,再也守不住清醒,無可奈何昏了過去。

然後?

幾乎是歸衡鶴清子法術止息的一瞬,柳千牽便在陸嘉彌體內凜然一睜眼,將沉然一副淡漠攪成惶然惑然憂然一卷混沌。

看及她神色變化,展言葉希夏珊檸連着洛衡都是匆匆撲了上去詢問,其中,尤以洛衡容色最是擔憂,原因無他,完全是因爲這次陸嘉彌的昏迷與他大有關係。

前情提要,看在洛衡在柳千牽事件裡的傾力相助(雖然沒成功反而折了個阿飄進去)的誠心,衆人對他的警惕已經退了大半,並因爲阿飄的結局隱隱還對他頗有愧疚,所以才自告奮勇打算上門牽紅線。(雖然因爲宋繪紗還是鬼物,目前來看不能完全信任,所以他們留了幾分後路,對於洛衡只提了柳千牽附身陸嘉彌的一段和展言家其實是修仙世家的一段鎮場子……)

總而言之,雖然這次他們牽紅線牽得確實很用心,陸嘉彌夏珊檸每天誠誠懇懇地對宋繪紗進行心理指導,而展葉二人則專心安慰兼勸服洛衡,他們甚至還全都住到了洛衡家每天一心一意拉郎配(其實完全因爲柳千牽看那狐妖幾度出手都是在學校,因而猜測他們在學校也下了監視之類禁制,於是做了個封印將陸嘉彌氣息封了,並躲來這個他們不知道的地方,準備坐等反擊……)

但是……阿飄那邊這次卻是意外的固執,別說坐下來好好談了,連見也不肯見洛衡了……

如此之下,走投無路的洛衡纔會大半夜偷偷來找陸嘉彌幫忙騙出阿飄好好談一談……

哪知道自己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氣,又千辛萬苦創造了機會,結果名字都還沒叫完,陸嘉彌就直接給他躺屍了……

洛衡真是死的心都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