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也算夙修元蘅倒黴,之前瓊璉因了柳千牽的誤導一直以爲柳千牽是附身夏珊檸的,主要手段也就針對了夏珊檸,之後報告“鑰匙”一事時也只提了柳千牽受了重傷附身夏珊檸,並在時隔幾個月後成功地坑死了夙修元蘅……
不過夙修元蘅都是聰明人,一看飛鳥文就猜到是瓊璉弄錯了角色,只是此時瓊璉都不知道埋骨何處了,再計較也沒用,只能在心底對她狠狠一咬牙,而後認命地繼續逃亡,臨走前,還不忘順手發散思維地懷疑了一下是否就是柳千牽引來了那個神秘仙人……
夙修元蘅就這麼大喇喇離去了,然而展家卻是從上到下卻沒一個人有心思追下去,而只是匆匆將武器一收就向着柳千牽衝了過去——展父展母是因爲身爲修仙之人知道魔印的可怕之處趕着來想辦法,其他幾人則純粹是看衆人臉色猜出了情況不妙急急衝過來確認……
然而直到聽了柳千牽的解釋,他們才真正知道了現在的情況有多危險。
魔印此物,說來其實就是一枚種子,生於受術者的血肉,以受術者靈力爲食而漸次生長,最後開花結果,催生出受術者的死亡。
雖說最終結局都是死亡,不過如何實現卻各有不同。若魔印種下後便再無人關注,陸嘉彌便尚且還有一段時日可活;可若是有人爲她輸入靈力,便會立刻催化魔印成長,旦夕間便命喪黃泉。
柳千牽如今雖與陸嘉彌共用軀殼,靈力所屬卻到底不同,陸嘉彌的靈力對於魔印只是土壤,流轉再多也不會有所影響,柳千牽卻不然,她本就是外人,靈力又是屬於神仙之流的至甄至純,對上這魔印,幾乎算火上澆油,陸嘉彌原本彌留的旦夕立時便縮短成了瞬息。
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吧,元蘅種下魔印之時並未料到陸嘉彌體內還藏了了個仙人柳千牽,便未曾激活魔印只輕易送入,而陸嘉彌又因神器碎片之能陷入夢境來不及反應,因而讓被魔氣激醒的柳千牽首當其衝,被魔印擊了個正着。
雖說成仙以來一直在風月苑牽線,但關於六界的基本見識還是有的,柳千牽也來不及憤憤甫一醒來就對上如此攻勢,只咬了牙催動全數力量將魔印之力困在自己魂魄之中——她現在與陸嘉彌共用軀殼,又幫忙封印了神器碎片,靈力交纏下算得上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自然不能就此坐視不理。
好在魔印僅僅接觸了自己,徹底發作便尚有時間,還機會通知月老來收拾殘局。
只要月老肯出手……這區區人間,便沒什麼好怕了……
思及此處,柳千牽動作便是更快,眉目間痛色不時驚鴻而逝,指尖清光亦是乍起乍滅,看得幾人心思都是隨之載浮載沉,又怕擾了她出手只得強自壓抑下來——強如柳千牽動出如此大陣仗,可想而知陸嘉彌如今情形定然不容樂觀……
這般屏息以待一刻後,柳千牽總算是將魔印好生抑在了自己體內,同爲修士的展父展母看出她的搖搖欲墜,當下哪敢在拖延,勉強留了個一人守在小樓護着他們以免那對妖魔捲土重來,餘下一人便立刻掐起了法訣召喚主家衆人——近來人間屢生變故,修仙界幾乎能派出的人都出去了,展家自然也不例外,實力強到能奈何魔印的幾位前輩全在外面,因而即使已經心急如焚,也只能慢慢傳音喚他們回來。
柳千牽雖耗盡氣力,意識卻還清醒,此時眼見衆人行爲也是頗爲感動,然而感動歸感動,如此艱險局勢也不容她繼續仁慈,咬了牙再撐出理智,便將在場幾人都喚至了身側咬牙叮囑他們之後一切。
“方纔有人下了魔印,此印乃魔氣所化,會逐步蠶食宿主靈力精氣直到宿主死亡,且絕對不能再接觸任何其他靈力,否則會立刻暴體而亡。”眼看對面幾人因這一句齊齊一顫,柳千牽眸中一剎浮出輕煙般悲憫,還是嘆了氣繼續說了下去,“好在陸嘉彌現在仍被困夢境,靈力無法爲魔印接觸,這才令我有機會將魔印封在我靈識之中。而且,爲防魔印融匯我二人靈力立時爆發,我只能將我的靈力徹底封印。”
話至此處,柳千牽的聲音已經徹底轉爲了透骨凜冽:“也就是說,除非找到了月老,之後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再出手相助,一切都只能靠你們了。”
“你要我們做什麼?”“我們能做什麼?”還不及柳千牽話音落地,其餘幾人便匆匆截過了話頭,分明人人一副慘淡容色,幾乎已經是靠着毅力撐住一幅鮮活皮囊,三人卻仍是咬牙撐着平靜狠狠發問,彷彿只要撐着一如既往的淡然,事態便也能一如既往淡然下去,倒是引得一旁本來打算開口的展母眉心一顰,神色肉眼可辯地複雜了下來。
將他們惶然惑然憂然神色看了十足十,又與展母對了一個無奈神色,柳千牽斟酌許久,也只拼得出無可奈何一聲嘆息。
“師尊掌管六界最爲緊要的地方,又時常輾轉六界處理事務,無形中得罪了許多人,所以他給我留了一道符咒,用我的血繪全那道符咒,他便會循着氣息趕來。”
“只是如此?那我們馬上就可以幫忙!”不等柳千牽說完,展言葉希便齊齊接了上去,夏珊檸宋繪紗也是一臉躍躍欲試,只有閱歷深厚的展母看出柳千牽眼底三分苦笑,試探着問出了口:“是不是還有什麼使用禁忌?”
柳千牽便是苦笑:“師尊知道自己結仇良多,怕有人拿了我而後用這符咒引出他,所以特地加了一條,除我之外,任何有靈力波動的人即使得了我的血也不能使用符咒,反而會被反噬……”
此言一出,原本還想主動請纓的展母也是啞口無言,思量了小半天才勉強憋出一句:“令師考慮真是周全……”
用符咒便必定要用靈力,凡人不能得血,修士不能用符,除非柳千牽心甘情願補全另一半……如此一算,這位師尊也是用心良苦了。
可是他用心良苦了,他們卻束手無策了……
“那我們豈不是剛好可以?只是引氣入體不算完全的修士,動用符咒不會下意識帶上靈力,而且也可以信任……”得了母親的提醒,將月老這個限制仔細掰了一遍,展言便是眼神一亮。
柳千牽溜一眼他當即亮起的眼神,目光卻若有所思地放在了一旁顰了眉神色複雜的展母身上,展母覺出她的注視,似乎也有了幾分動搖,然而回頭一看展言灼灼的神色,又是一道嘆氣,眉目倏忽一轉便將方纔那點波動完全湮滅了下來。
柳千牽看出她的意思,心頭便是一嘆,好久,才鎮定了心思繼續說了下去:
“我會給你們那道召喚符咒以及我的血,並留一點我的靈力,由你們帶着去靈雎宮廢墟用出那道符咒,神司已知靈雎宮被毀,現在又急着用人,自然不會再在廢墟里設眼線,正好方便你們去那裡找月老。”
話及此處,斷在到底無法掩飾的一道嘆息間。
“如今,人間一界,只有月老,能解此危局了。”
隨了她這道嘆息,幾人的神色都各自凜冽了起來,然而凜冽不過一瞬,卻又不自覺地漸漸凋落了下來。
是啊,如今人界自顧不暇,神司那邊基本是不用考慮了,陸嘉彌又還被困夢中,連帶着最可靠的柳千牽也因爲魔印失去戰力,如此一來,竟是要把所有人的性命都託付給自己了……
可是,現在的自己,確實能夠撐得起這麼嚴峻的託付嗎?
今天之前,他們或許還能有些許信心,然而此時親眼得見夙修元蘅與展家父母一戰,領會到了對方真實的實力,再對比一下自己明明慘淡無比卻還在自我滿足的實力,從前那點不諳世事的自信便盡數成了水月鏡花,慘慘淡淡地被迫湮滅了下去。
可是……路是他們自己選的,陸嘉彌柳千牽都曾早早做了勸告,是他們仍舊執迷,仍舊選擇要踏入此道,並且口口聲聲說能夠接受這路上的一切……所以,無論多麼艱險,多麼無望,都不應再回頭……
思量雖是清楚,然而具化爲事實……卻仍是漫長的道路。
他們的這般心思,展母和柳千牽自然已經看得清楚了,然而越是看得清楚,就反而越是擔憂……
他們怕的從來不是動搖與放棄,而是勉強……
眼看着幾人同時開始默然,已經猜出幾分的柳千牽同憂愁顰眉的展母對視一眼,心底糾結了幾轉,還是決定了開口說清楚——魔印已經開始發作,她也漸漸撐不住神智,再不說,怕就要來不及了……
然而不及她開口,一道聲音卻搶在她之前幽幽落了地。
“展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