蘅芷院內,一間無人的後廂房中。
三房的兩口子相對而坐,半天,沈涵才問,“你確定看到的是老爺嗎?”
田玉清平時總是笑眉笑眼的樣子,可此刻卻白着臉,眼睛睜得大大的,“雖然今天不是滿月日,可天這麼晴,那點月光足能讓我看得清清楚楚,就是老爺沒錯。可是爲什麼呢?爲什麼老爺連這種醜事也做得出來?爲什麼……還要掐死大嫂?”她抓住自己丈夫的衣袖,顯然嚇得不輕,這麼久了還沒有徹底緩過神來。
“不,你沒看清。應該說,你根本什麼也沒看到。”沈涵摟過田玉清安慰道,“千萬記着,就照我說的對二哥講。”
“爲什麼?老爺做了這種可怕的事,難道還要幫他瞞着?這麼齷齪下現行,咱們跟着這種人,未必有好果子吃。爺,您別豬油蒙了心,在這事上不能糊塗啊。”
“玉清,是你沒明白。”沈涵說得篤定,“眼見是虛,口說無憑,你說看到的是老爺,可有證據?可有其他人看到?假如老爺抵死不承認,你這話會有多少人相信?跟你說吧,人總是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遇到這種醜事,都希望沒發生過,心底下就先認定別人是在說謊。”
田玉清一愣,倒沒想到這一點。
沈涵繼續道,“我明白你的意思,雖然你平時討厭死大房那裝腔作勢的樣子,可你不是心狠的人,不想讓她死得不明不白,可在這府裡,明哲保身才是正途。你一口咬定老爺在大嫂死前曾鬼鬼崇崇出入了松風園,到頭來半點好處也沒有,反而會倒大黴。對內,我娘倘若相信你的話,保準會氣個半死,到時候人家只會說你不懂事、大嘴巴、知也不知道瞞着點說。倘若我娘不信,今後就更看不上你,別指望你能接手管這個家的內務了。對外倘若真是老爺做下的事,他肯定會在我二哥查明真相前殺人滅口你在明,他在暗,防不勝防。倘若不是他做的,你扣了這屎盆子在他腦袋上,咱們巴結了他這麼久,可以後還能指望從他那兒得到好處嗎?”
“本來就是他做的啊。”田玉清不服氣地道。
沈涵親暱地點了一下妻子的額頭,“江湖上有一種技巧叫易容。黑天瞎火的,如果真明確人易容爲老爺做下這醃髒事,也不能說一點可能也沒有吧?所以玉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趁亂摟咱們的好處是正經。之前府內外形勢一片大好時,有誰說過咱們一句好?有誰拿咱們三房當回事過?再說大房本來就是咱們的眼中釘,這下子不是正好嗎?無思無我還小,爭不到什麼,頂多太太強給他們留下一份。老四老婆雖然是個悶聲大發財的。奈何老四不爭氣。你想,如今這情況對咱們來說不是好事嗎?退一萬步來說,老爺當真是個天殺的老混蛋,咱們手裡拿着他這個把柄,先按着不說,以後關鍵時候拿出來,豈不也是一步好棋嗎?所以,你不說,咱們的前途光明,你說了,現在小命只不保得住還兩說。放聰明點,就說進園後發現大嫂已經遇害,其他一概不知道。來,我給你捂捂手,看你手說成這樣。”
這番話對田玉清來說彷彿醍醐灌頂,而丈夫手掌心的熱氣也慢慢傳遞給她,令她漸漸恢復了以往的思維。是啊,這時候正直有什麼用,反正沈府沒人重視他們三房,那她又何必強出這個頭?不如在亂局中儘量撈好處是正經。而說了實話,二哥也不能高看她一眼,更不能保她一輩子。
樑竹月死了,老四是團爛泥,二哥忙於國事,本身也不稀罕沈家財產,而太太經過這次的打擊,應該更厭惡這些俗事了吧?這樣說來,滿府中倒是他們這不起眼的三房要擔起家族重任了。想必不久後,她家老三就能從老爺那邊得到好處,而她也會得到太太的重視,再往後他們夫妻成爲沈家掌家的人也有機會了。
“我明白了,全聽爺的意思。”她下了決心,把略有些不安的良心扔到爪哇國去。
“這纔是我的老老婆哪。”沈涵笑着,親了田玉清一口。
而正在這當兒,皇上和沈瀾那邊派人來傳田玉清了。結果事先和丈夫商量好說詞的田玉清半點有用的信息也沒透露。她撒謊很有一套,又表現得驚恐萬狀,完全瞞過了江無憂和沈瀾。
“那就請你幫着把逝者收拾一下,別讓其他人看到這場面。”江無憂嘆了口氣道,“今天這些話,這些事就封在這屋子裡吧,畢竟家醜不可外揚。對外只說有人要暗害沈府,只是大家福大命大,躲過一劫,可是在惡人掉換那壇酒時,大奶奶發現了,結果遇害。”
江無憂即說出這種話,就相當於下旨封口,田玉清自然信誓旦旦地保證不吐露一字,一邊的沈涵也會老婆打包票。
眼見天色將明,沈瀾留下田玉清幫樑竹月擦洗屍身、穿衣服,又派能說會道的沈涵去向滿府的家屬們說明大奶奶被害的情況,然後護送江無憂回宮。
路上,江無憂嘆息道,“可惜你那個小廝耽誤了事……但這叫人算不如天算,你也不必太在意了。”
爲此事,沈瀾一直悶悶不樂。
本來他派了貼身小廝盯着樑竹月的,可惜那小廝在暗中躲得時間過久,竟然睡覺了。即沒看到有誰出入了松風園,也沒看到田玉清是何時出現的。那小廝平時機智誠實,是很得力的手下,但這幾天爲着搜尋圖魯的足跡,他的人都連番忙碌辛苦,這邊還要爲無思無我的週歲加強保衛,所有的人都累得夠嗆,沒得到休整,所以纔會出現這種情況。
這本是情有可原,但他軍法和家法都一向嚴厲,奉行的“失職沒有理由”的紀律準則。因此那小廝已經自裁,他現在已着人給那小廝家裡送去大筆家安銀子。
部下忠誠於他,他也絕不負他們。可是那個幕後主使,還真是氣數未盡嗎?其實從某些角度來說,他也有很大的過錯,他沒有安排好人員,他也沒有儘早詢問田玉清。
當時他要保護所有人不受傷害。要保護那個小奶孃的安全,結果耽誤了時間,讓老三兩口子有碰頭的機會。他太清楚自己的三弟了,看起來無害,但精明到骨子裡。三弟必定會趁亂奪取最大的好處,還很可能教老婆不說真話。
看來,今後盯松風雷鋒的人要盯采葛院了。
“哦,對了,家裡的喪事辦過完後,把方初晴悄悄帶進宮來,朕要告訴她對她的安排,本來想去你家時說,可現達個情況,朕還是不要添亂了。”快到皇宮時,江無憂又道,然後補充了一句,“無論如何,讓她走得風光些吧。”後面半句,說的卻是樑竹月。
他的聲音中沒有半點悲傷和痛楚,卻隱含着憤怒與無奈。人死債爛,不管樑竹月之前做過些什麼,她不過是個可憐又可恨的女人罷了。而且,畢竟有十幾年的情誼在,所以,不忍心再責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