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何處無芳草啊……”王戇半天只憋出這麼一句勸解的話來。
王軾卻陷在自己的情緒裡,繼續自怨自艾:“我知道自己的條件,但是我真的只是想站在他身後就好了。兄弟,我跟你說你一個事,爲了納蘭公子,我花錢受傷但是我一點兒也不覺得錯了,反而我很開心。花得越多越開心,傷得越重越開心。我是不是很特麼賤啊?”
“你可千萬別這麼說。”王戇也自嘲笑笑:“我又何嘗不是這樣呢?”
王軾撿起那個袋子:“納蘭公子說,收了這個錢,就互不相欠了。呵呵,可是啊,我的心還擱在那兒呢,誰還我啊?”
王戇只好生硬地岔開話題:“不說這些傷心的話了,我還得去站崗呢。”
王軾又晃了晃錢袋子:“不喝了嗎?”
王戇笑笑:“喝太多,容易誤事,還是別喝了。你也快回去,睡一覺就好了。”
“好。”王軾答應,看着王戇往回離開。
隨後他看了看手裡的錢袋子,笑了笑,擡手將它扔了出去:“還清了……還不清。”
錢袋子在空中畫出一個弧度,然後無聲的落在雪地上,很快便被雪埋住了。
他笑笑,慢慢往軍營走,走到半路,他又立刻急匆匆地往後趕,但是卻不確定那錢袋子去哪兒了。
於是他乾脆趴在雪地上,一處處摸索,找了許久錢袋子沒找到,倒是在這寒夜裡出了一身熱汗。
無疾而終。
突然這次詞語蹦到王軾腦海裡,他認命地嘆口氣,正要走,卻聽到有人笑嘻嘻地走過來。
“運氣真好,撿到一包銀子。”
“請哥們喝酒唄。”
“行,走!”
是大澤換班的巡邏士兵。
王軾愣在原地,看着那人手裡拋得一上一下的錢袋子,正是他丟掉的那個。
“誒,王軾?待會兒一起去喝酒啊,我請客!”有人認出了他來,熱情地打招呼。
王軾扯出一個笑容來:“不用了,你們好好喝。”
然後他挺直了腰板往回走,到現在他才明白,他和納蘭,不是無疾而終,而是一句老話——不是你的,始終不是你的。
風捲起地上的殘雪,王軾覺得自己真的特別悲壯,然後他想起來以前有一個和他一個名的,姓蘇的詞人,寫了首什麼《念奴嬌》: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
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
亂石穿空,驚濤拍岸,捲起千堆雪。
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
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
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
故國神遊,多情應笑我,早生華髮。
人生如夢,一尊還酹江月。
他不知道這首詞完全不適合用在現在,甚至詩裡的“千堆雪”也不是指身邊的雪花,而是在海邊,大片大片的輕易就能破碎的浪花泡沫。
但是他一念到那句“人生如夢”,便又覺得自己真的太特麼悲傷了。
納蘭是他的“小喬”,他卻沒有做周公瑾的命。
他於是一邊大聲喊着這首詞,一邊頹廢地往回走。
被他聲音驚醒的圖衡人悄悄打開窗戶,只看到一個在風雪中漸漸模糊的人。
“哎喲喂,這澤州城來的士兵,不是瘋了吧?”
“可憐,這大過年的都不能在家人身邊。”
“就是啊,真可憐……”
納蘭在圖衡又待了兩天,也不知這消息是否真的,總之這兩天南洺很安靜,沒有一絲一毫叨擾。
甚至有將領受士兵拜託,過來詢問皇甫景是否要回城去了?
“不行。”皇甫景傷好的差不多,他穿着標配的玄色絨衣,許是受傷的緣故,臉色不怎麼好:“南洺雖是小族,但頗有些猖獗,在沒有確定他們對圖衡沒什麼打算之前,我們不可掉以輕心。”
將領領命退下。
納蘭拿着瓜子從後面出來:“景哥哥,你真的打算就這麼等下去?”
“我缺乏實戰經驗,不敢貿然出兵,若是中了南洺的圈套,就前功盡棄了。”皇甫景給納蘭倒茶,不忘提醒:“瓜子吃多了上火,你喝點熱水。”
納蘭調皮地笑笑,把瓜子一放,捧着茶杯坐在一邊,正要喝卻發現杯子是皇甫景慣用那個,便下意識要去換。
皇甫景一把按住他的手,再不肯鬆開:“怎麼了?”
“這個杯子是你的,我換一個。”納蘭騰出另外一隻手來。
皇甫景也伸出手來握住:“如今的我們,還要分你我嗎?”
“……”納蘭臉一紅,皇甫景滿意地笑笑,然後納蘭很是認真地和他商量:“無論如何,這個雞翅我是不會隨便分給你的。”
“誰要你的雞翅?”皇甫景去捏納蘭的臉,像個小包子。
“那你要什麼?”納蘭躲開,揉了揉了並不疼的臉頰。
皇甫景不答,嘴已經不老實地湊了過來,納蘭嚇得立刻閉眼,卻聽到二爺在他耳邊說:“你啊。”
“呸呸呸,大清早的弄啥哩!”納蘭情急之下飈起了跟士兵學的方言。
“呵呵。”皇甫景坐回去,讓納蘭喝水。
納蘭也就不客氣,捧着那個杯子一氣喝下,然後趕緊擦了擦嘴。
主要是他昨兒被自家景哥哥嚇到了。
本來大家一起安安靜靜地吃飯,突然皇甫景捧起納蘭的臉,然後把手指放到納蘭脣邊蹭了蹭,無限寵溺地說:“小心一點,油都跑到嘴邊了。”
不止納蘭,其他聽見了或看見了的人,都迅速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喂喂喂,二殿下,你以爲你是來度假的嗎?秀恩愛,能不能考慮一下在座無數單身有志青年啊?秀尼瑪秀,不秀會死啊?!
納蘭暗暗躲開一些,奈何一向敏銳的二爺突然遲鈍,不僅不收斂,順便還給納蘭夾了菜:“多吃點,都瘦了。”
後來納蘭質問皇甫景:“景哥哥,你要以大局爲重啊。”
“我怎麼就不以大局爲重了?”
納蘭有些不好意思地扣手掌:“就是,不要在別人面前,就是那個,嗯,秀恩愛什麼的。”
“恩愛?”皇甫景不由露齒一笑:“不秀的話,拿來有什麼用?”
……
回憶至此,納蘭不由抖了三抖。
皇甫景看納蘭頗不自然,又問:“怎麼了?”
納蘭連忙搖頭:“沒什麼沒什麼。”
皇甫景便不問,只安靜看書。
“景哥哥,我覺得……”納蘭有些猶豫,皇甫景卻是放下書,靜待納蘭下文。
“我覺得乾等下去不是個辦法。”納蘭分析:“雖然韓非子講究墨攻、非攻,以退爲進,不過如今南洺只是小族而已,我們大澤卻是這個天下最大的國家,只要能奮起進攻,怕是隻需不到半個月就能使圖衡這邊穩定下來。我們士氣正高漲,正是進攻的機會,且說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讓士兵乾等下去,絕對不是一個聰明的法子。你若擔心有圈套,那麼至少在圖衡附近要進行一次排查。”
皇甫景聽得點頭,納蘭的話打消了他不少顧慮,但他看着納蘭,終於忍不住問:“納蘭,爲何你對這些事情,頗有自己的見解?”
納蘭笑,他家景哥哥自然不知道,當初他在琅雲村,和白蕪天天混在一起,丞相大人隔得又遠,丞相夫人向來採取放養模式,對學習便絲毫不爲所動。
直到有一次丞相大人又來罰他抄書,丞相大人說:“納蘭你可知我爲何要你學習這些之乎者也?”
“我不知道,這些東西納蘭學不會。”納蘭苦惱地甩了甩痠疼的手臂。
“你是我的兒子,是大澤丞相唯一的血脈,今後你定然是要進入朝堂的。皇帝的孩子雖然不多,但無論你未來選擇誰,要爲他輔助,這些東西都要學會。”
“難道學會這些東西,就可以幫助他們得到天下嗎?”納蘭翻了翻寫的字,實在看不出有什麼好的來。
丞相大人一愣,然後笑着搖搖頭:“這些自然遠遠不夠,你以後還要看政史、兵法,你如今學的,是爲了學會更多東西的基礎。”
“兵法?”
丞相大人起身,從書櫃裡搬出厚厚的一摞竹簡:“這是十大兵法中的《孫子兵法》,其餘的《孫臏兵法》、《吳子》、《六韜》、《尉繚子》、《司馬法》、《太白陰經》、《虎鈐經》、《紀效新書》、《練兵實紀》還在櫃子裡,你要看嗎?”
“這些就是輔助君王必備的兵法?”納蘭看了看堆成小山的兵法,暗暗咂舌。
丞相大人搖搖頭:“不止這些,但這些卻是必備。”
“我學!”納蘭說,一把扔了那些個“之乎者也”,將竹簡一摞摞抱在桌案上。
隨後納蘭便開始了快要瘋魔的兵法學習史,一開始,許多專用字和生僻字讓納蘭很心累,甚至一次看着看着就就哭了起來。
“娘,這個太難了,我看不懂……”
丞相夫人心疼地摟住自己的孩兒,衝遠在澤州的丞相抱怨:“好好的,幹嘛讓納蘭看兵法,可憐我的兒,小小年紀就成了書呆子。”
納蘭撲在自家孃親懷裡哭了一會兒,又轉身捧起竹簡。
所以,納蘭如今視力不怎麼好,興許也是和當年沒日沒夜學兵法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