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又見到阿欏,都是一陣驚訝。
翠煙樓有規定,像阿欏她們這樣的花魁,一天只能出來唱一隻曲,跳一支舞,因此再次看到已經表演完畢的豔羅姑娘,他們還是非常激動。
等阿欏找到一首曲子,準備開唱時,男子正好由着下人帶路進來。
阿欏只定定地看着他,男子也大方上前,二人在樓梯中間站定,男子倒沒什麼顧及:“豔羅姑娘,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阿欏抽走他手裡的摺扇,打開,上書“桫欏”二字。
阿欏輕笑一聲,隨後把扇子遞還給男子:“我的羅,是一個姓氏,公子想在扇子上投機取巧,怕是錯了。”
果然那男子尷尬地笑了笑,迎着衆人嘲笑的聲音,他又道:“豔羅姑娘有所不知,小生喜歡在自己所畫的丹青上,題一個桫字,以證原創。”
豔羅自然不信他的話,便有意爲難:“好啊,那你現在給我畫一副吧。”
男子一愣,然後微微躬身:“還請姑娘與我回廂房。”
衆人都一嗤,原來這公子裝模作樣,就是爲了把人家姑娘給騙上牀的罷了。
阿欏也含了三分怒氣去看男子,男子只輕輕一笑:“姑娘可相信我?”
阿欏把眼一斜,想着這人手無縛雞之力,若是待會兒敢亂來,自己定要打爆他,替天下除害。
“你跟我來。”阿欏自己先轉了身去。
男子笑着給衆人作揖:“承讓了,承讓了。”
然後,樂顛顛地跟上。
阿欏帶着男子進了自己的臥房,男子踏進房屋,便請跟來的下人們退出去。下人們爲難地去看阿欏,阿欏衝他們揮揮手:“你們下去吧,就他,再來十個我也不怕的。”
下人們只好退出去,留二人在屋子裡。
阿欏看似輕鬆地躺在榻上,實則正在暗地裡觀察男子的一舉一動。
男子坐在案邊磨磨,認真細緻的模樣,阿欏悄悄去想,還是挺好看的拿。
“脫吧。”
男子突然安靜地說,隨後擡頭看着阿欏。
“?”阿欏下意識捂住胸口,她瞪着男子,男子卻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
不過,似乎是自己要讓人給自己畫畫的來着……
阿欏左右看了看,擡手摸到自己的腰帶,想了想還是站起來:“不用了,我不要你給我畫了,公子一看就是練家子,我信了,還是今後再向公子討要丹青吧。”
“不用等下一次,我已經再畫了。”
阿欏微微詫異,去看時,果然見到男子已經拿着毛筆在宣紙上細細勾勒。她不免生出一些不悅:“那你剛纔幹嘛叫我……叫我,脫,來着?”
男子停了毛筆,然後擡頭看着阿欏:“我是說你的鞋子,可以脫。方纔我見你揉了揉腳,想來是鞋子不合腳吧?”
本來覺得無所謂的事,被他這麼一說,偏偏覺得腳上突然傳來不舒服的感覺,阿欏看着自己腳上的,一雙藍色的由絲綢和琉璃縫製的鞋子,雖然跳舞時耀眼,但因爲尺寸小了些,阿欏每次穿完後,都會立刻脫下來泡腳,只不過今天因爲眼前的男子,耽擱了一些時間。
但,似乎那麼多恩客看了她的舞蹈,誇讚愛慕都有,關心她的腳疼不疼的,他好像還是第一個。
“哼,女孩子的腳豈能是隨便給人看的?”阿欏把腳縮回裙子裡:“鞋子合不合腳,關你什麼事?”
男子只好點點頭,不接話。
阿欏又抱怨:“一個大男人,說話也說不清楚,要脫什麼就說明白些嘛!”
男子拿出印章,然後將它蓋在畫的左下角,笑:“那豔羅姑娘以爲,是要脫什麼呢?若是豔羅姑娘願意,唐某自然也是十分樂意看見的。”
“哼,登徒子!”阿欏跳下來,只想立刻離開。不想“登徒子”卻叫住他:“你不看一下嗎?你要去哪裡?”
阿欏當時正準備離開,想了想還是退回來,扯過畫紙便快速地跑了出去。
一支跑到了外頭,阿欏才把畫紙展開,畫上的確是自己,只有一些簡單的墨筆勾勒,偏偏卻把自己的神情和樣貌的特點都刻畫地清清楚楚。
畫上還有兩個鮮紅的字——“桫欏”。
阿欏拿着那張畫看了看,突然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姑娘手裡的畫,可願意轉賣?”
阿欏去看手裡的東西,勾勒幾筆的丹青罷了,她便很乾脆地交給這人,自己往回走了。
回去之時,人已經不在了。
廂房空下來,阿欏小心地坐在了書案旁邊,學着那人的模樣,開始在紙上隨意畫一畫。
直到聽說自己隨便交出去的話已經被拍賣到了五百兩。
阿欏嚇了一跳,她出去一看,拍賣的人不就是自己給他畫的那個。她撥開人羣,走到那人面前:“你要畫我給你就是,你幹嘛用來騙錢?”
笑話,她阿欏的畫像若是一副能賣五百兩,不,哪怕是五十兩,她還怎麼會留在這種地方?
誰知那人卻是激動地一拜:“豔羅姑娘傾國傾城,畫像自然也是一等一的好,不過值錢的,卻是這個桫欏君子的印章啊!”
桫欏君子?阿欏好奇地去看,那紙上的印章還是鮮紅的一片,旁邊的人還在說:“桫欏君子就是當今的域王爺,聽說他的丹青向來只畫宮中貴族,他的畫在風雅之士裡面更是重金難求。怎麼樣,豔羅姑娘,我也不誆你,待會兒拍賣的價格,咱們五五分如何?”
域王爺?傳說中,有名的廢柴王爺?
阿欏皺皺眉:“你四我六,不同意就算了,等我告訴王爺你悄悄拿着畫拍賣,看他饒不饒你。”
那人只得答應。
後來阿欏拿着拍賣的錢,去買了好多紙墨筆硯,想着若是他再來,自己就讓他把每一張紙都蓋上“桫欏”的印章。
而後他果然天天來,阿欏在高臺上跳舞唱曲,他就在下面默默地飲茶,偶爾兩人視線交錯,阿欏也很快地就把目光移開。
兩人是在阿欏的窗邊有了第一次完整的對話。
阿欏清早起牀,洗了臉之後,端着洗臉盆直接將髒水往外潑出去。
這一潑,就結結實實地潑了窗外人一身。
旁邊立刻有一個尖細的聲音高喊:“來人呀,有刺客!”
男子一把捂住他的嘴:“二喜,閉嘴!”
阿欏抱歉地去看他,即使渾身溼透,這也不妨礙他是一個極爲好看的男子,芝蘭玉樹,彬彬有禮。
“那個,”阿欏好像想起什麼似的:“你是域王爺?”
男子一愣,隨後輕聲笑笑:“這就是豔羅姑娘迎接本王方式嗎?”
“自然不是的。”阿欏嚇了一跳,忙在原地跪下去:“見過域王爺。”
唐域忙踮起腳往裡看:“你快起來,這樣,我就看不到你了。”
阿欏便又站起來,對上一雙迷濛的桃花眼。
二喜站在一邊,見此,戳了戳域王爺的腰:“喂,你們是把我這個大活人給無視了嗎?”
二喜年紀不過十四五,且生的喜慶,濃眉大眼,臉上的肉跟着說話一顫一顫的,像是進食的倉鼠。
阿欏還記得,方纔她一盆髒水潑出去時,二喜立刻跳到了域王爺背後,順便將域王爺的袖子拉起來,擋住了自己。
“二喜,你剛纔做了啥,自己心裡有數,”唐域微笑着去看二喜:“趁我在想出來該怎麼罰你前,趕緊麻溜地跑!”
“王爺,姑娘再見。”二喜腳丫子撒的賊快。
“在下唐域,豔羅姑娘,”他突然帶上平日裡少有的,壞壞地笑容:“早安。”
阿欏在很久很久以後,都會記得這個笑容,那是她活了這麼多年,她荒蕪寂寥的人生中,第一抹帶着溫暖和思慕的春風。
……
“哇塞!”白蕪撐着臉在牀上認真地聽阿欏講,隨後很是過癮地拍拍掌:“你們這樣的故事,應該活在話本里纔對吧!”
阿欏笑笑不說話,白蕪又很快質疑:“阿欏姑娘剛纔說的故事裡,域王爺似乎是一個翩翩公子,很是高雅,真的嗎?”
阿欏點點頭,的確是真的,只不過後來域王爺親自承認,他以爲姑娘家都愛那一款,所以自己才僞裝成那樣。相處久了,阿欏才發覺,原來這域王爺不僅不高雅而且還是一個話癆。
但是,明明已經開始和自己心目中,嚮往的男子出現了很大的差別,阿欏卻發現,自己早已習慣了有那麼一個話癆跟在身後,每當她一回頭,便是一句幾乎要讓自己沉溺地溫柔呼喚:“阿欏。”
也不知是何時承認了這個字,但每每看見域王爺畫作上的“桫欏”二字,她都會小心地去摸一摸,然後不自覺地微笑起來。
白蕪似乎想象不出域王爺高雅的模樣。但睏意來襲,只得挨着阿欏睡去。
腳步聲是半夜傳來的。
白蕪向來耳朵很靈,當她聽見窗戶被猛的推開時,她已經翻身將阿欏擋在了身後。
破空飛來幾支細長的針,白蕪順手拿起錦被抵擋,但動作太慢,仍有一支直直飛來,扎到她的胸口上。
一見失手,那人還想再出手,白蕪用了最後一點力氣尖叫:“納蘭!救命啊!”
阿欏這時才醒轉過來,她立刻抄起枕頭向來人砸去,許是刺客沒有想到阿欏也有武功。這一下倒被砸了個結實,悶哼一聲,翻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