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很快,雪兒就回了信。內容還是講講學習,並沒有什麼其他。只是這次,她在落款的時候,把名字用紅色的水筆圈成一個心形。司依然見了,心頭一熱。

所以這次回信,他很迅速,照例鼓舞一番,只是在寄出信之前,他特意折成一個紙鶴的樣子,在紙鶴的翅膀處,也就是信件的背面,他寫上“乘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而這次倆人所寫的信封,特意都省去了底下“緘”字前面的姓氏,雪兒寄來的信封寫了個“F緘”,司依然回了個“S緘”。

轉眼就快到了元旦。照例,縣中是有一場迎新晚會的,今年也不例外。晚會這個活動,對於鄉下來的這一幫孩子來說,詞語並不陌生。可從沒有想過一場晚會距離自己這麼近。

學生會把組織晚會節目的通知早早就發到了班長司依然的手上,他還爲此特意參加了動員會。

“每個班級,啊,至少報兩個節目參加審查,啊,相聲,啊、小品,啊、歌曲,啊、舞蹈,啊、快板……一切健康向上的,啊,文藝節目,都可以參加。”教導主任說。這個教導主任年紀三十四五,說話總是哼哼哈哈的,一股子官味。

“報告,朗誦節目能上嗎?”司依然突然想起,自己對朗誦還是有點特長。

上小學那會兒,臨畢業前的一個下午,班主任找到司依然。

“司依然,這次畢業典禮,你代表畢業生做個發言好不好?”班主任劉老師和藹地問司依然。

“老師,我說什麼呢?”萌萌的司依然,對發言一無所知。

“老師會給你寫好稿子的,你就照着稿子讀就行。”老師告訴司依然。

在那次畢業典禮上,司依然操着純正的普通話,把老師寫的發言稿讀得有聲有色。臺下老師和學生交頭議論:”這孩子普通話真好,這也太標準啦。“

司依然離開講話臺回座位的時候,不少人伸手要拍怕他。而面對老師和同學的驚訝,他自己也是倍感奇怪。在江淮地區,學生也好,老師也罷,沒有誰講普通話。無論何時何地,都是一口土語。包括司依然,他上課讀書,下課與人交談,從來都是土掉渣的鄉里土話,他也鬧不明白,自己這次上臺發言,怎麼就用了普通話,而且是極爲標準的普通話呢?

“也許是因爲看電視聽廣播被感染了的。”他想,“是的,一定是這樣。”

司依然非常喜歡聽廣播,家裡的收音機,總是在他手上。到了晚上爲了去隔壁鄰居家看電視,他會早早就把作業做完,他喜歡聽趙忠祥的娓娓道來,喜歡聽電視與廣播裡各種解說,他覺得唯有普通話才能在莊重的場合渲染出合適的氣氛。

而在上官中學的初一初二兩年,他再也不用土話朗讀課文。上初中的第一節語文課,老師問哪位同學願意朗讀一下《浣溪沙》?他舉起了手。他抑揚頓挫緩急有致的朗誦,讓語文老師瞪大了雙眼,也讓班上的其他學生張口結舌。老師像發現了一顆珍珠。從那以後,語文課的朗讀,全部都由司依然完成,甚至還帶着其他班級語文的老師,特意請司依然去其他班級做範讀。

初一的國慶節,上官中學舉辦了朗誦比賽。司依然以一首臧克家的《有的人》,他全程脫稿,穿着一身藏青色套裝,所謂的套裝也就是上身是中山裝,下身是同料的褲子。他緩緩走上臺,沒有像其他學生那樣上來先問候老師們好,甚至沒有鞠躬致敬,他站定之後,用目光緩緩掃過評委席,掃過觀衆席,待幾秒後,全場鴉雀無聲,他纔開始:”有的人活着,他已經死了;有的人死了,他還活着……“他那種犀利的眼神,沉穩的體態,充滿張力的嗓音,一下子就征服了所有的觀衆。當他最終用激昂的語調朗誦出”羣衆把他擡舉得很高,很高。“的時候,他的雙手向着右側斜上角45度,目光直視手指,以一個雕塑般的姿態定格,臺下掌聲雷動。毫無疑問,他是第一名。

所以,這次縣中的元旦晚會,他想參加,他不會唱歌,不會跳舞,只會朗誦,可教導主任剛剛羅列的藝術種類中,並沒有朗誦,所以他纔要證實一下。

這次晚會,王春來相當重視。他的內心有自己的想法:第一,這是自己分配到縣中後,參加的第一個大型的活動,班上如果能出個好節目,對自己來說,面子有光。第二,這個班史無前例,屬於免試升高中的畢業班。所以,只要平穩即可,並沒有升學率的考覈壓力。第三,作爲南京師範大學的高材生,他需要有點突出的地方。所以他把司依然和宋安叫到了辦公室,認認真真研究要出的節目。當他坐在椅子上看完司依然朗誦《年輕的朋友來相會》之後,不由自主拍案叫好。他從這個孩子尚顯稚嫩的嗓音中聽出了無限的熱情。

“太好啦,雖然本來是一首歌詞,這朗誦讓我猶如聽到名家在歌唱,鼓舞人心。太棒了!”王春來由衷地讚歎,不過,他轉過頭想起更好的思路,“如果能加個歌唱的《年輕的朋友來相會》是不是更好呢?”

“老師,我不太同意,如果再加上一個歌唱這首歌的,可能會出現相互搶的感覺。“司依然認真地分析着,”如果唱歌的唱得好,我被搶了,如果唱得不好,畫蛇添足了。”

“有道理,那就這麼辦,直接朗誦歌詞,我們得找個背景音樂,這樣來烘托氣氛。”王春來是見過各種文藝演出的,他自然聯想到一個朗誦節目缺了背景音樂就失色不少。

而音樂方面,司依然知之甚少。

“我家有錄音機,我找找,看有沒有合適的音樂。”王春來說。

“不用找,合適的音樂就是《年輕的朋友來相會》的空白伴奏就行。”司依然自信地說。“把音樂作爲背景,讓歌詞部分從演唱變成朗誦,就挺好的。”

第二天,王春來就帶來了錄音機,除了一個伴奏帶,還帶了一個空白的磁帶,讓司依然錄音,找找感覺。

錄了一次,播放的時候,司依然內心極不平靜。他趁着王春來不在,還摸過一張報紙,偷偷錄了一段新聞。這可是他第一次通過喇叭聽到自己的聲音,極其神奇,極其好玩。但是雖然他發音完全標準,感情極其豐富,可他總嫌棄自己在某個字音上挺起來不舒服,可究竟如何纔好,他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