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寒假來臨。坐着大巴車回家的司依然,路過上官中學門口,特意向學校的大門望去。那裡有他揮之不去的兩年時光,更有時常撥動他心絃的方雪兒。

“這個時候,雪兒也該是放假了。”他想,“可萬一他在學校呢?”所以,他想下車去學校走走,希望能看到誰。

就在他望着校門出神的時候,他忽然看到有一輛草綠色的自行車從校園裡騎了出來,而自行車上是紅色的羽絨服,是她,沒錯,是雪兒。

“停車!快停車!”司依然衝到駕駛員的邊上,拍打發動機蓋,司機嚇了一跳,連忙一腳急剎,司依然背起書包,提起被子就下來車,一溜煙地向校門跑去。他邊跑邊揮左手,大聲地喊着:“方雪兒,方雪兒……”

方雪兒剎住了自行車,定睛看着奔跑過來的人。

“依然?哈,依然!”方雪兒把車角一踢,扔下自行車就飛奔向司依然,壓根沒有管車子沒有站穩,倒在了地上。

方雪兒望着呼呼喘氣的司依然,竟不知道說什麼好。

“怎麼會是你呢?學校都放假了,我過來轉一圈的,沒有想到,在這遇見你了……呵呵”方雪兒的臉本來就白裡透紅,這一激動,臉更加紅撲撲的,嘴裡飄出的熱氣斷斷續續。

而司依然喘出的熱氣就更加急促,他手足無措,被子放在了雪地裡,手放在口邊,又拿開搓搓。他想抱一抱雪兒,可他又不敢。於是,就只能望着雪兒傻笑。

“走,去我家吃飯。”雪兒熱情邀請。

“那怎麼行?”司依然不去。不是不想去,是不敢。

“走嘛,我爸早就說,啥時候有機會,要我請你到家裡玩。”方雪兒認真地說。

“你爸?叫我去你家?吃飯?”司依然有點不敢信自己的耳朵。

“是的,我爸有空就會來學校,時不時隔着窗戶偷偷監視我呢。他從老師那裡聽到,你在縣中又是當幹部,又是學習尖子,回家對我說,你看你們那個同學司依然,儼然是縣中的明星了,這麼優秀的孩子出自我們上官,我很高興啊!”方雪兒說到“我很高興啊。”的時候,特意模仿了男聲,眼睛翻着白,嘴巴撇着,把司依然頓時逗笑了。

“爸,你看誰來了?”進了院門,方雪兒就大聲叫了起來。方鴻銘從屋裡走了出來,打量着司依然。他並不認識司依然,所以,一臉的疑惑。但是,他很快就猜了出來:“司……司依然?”

“叔叔好,我是司依然。”司依然說着,把雪兒的自行車往牆角一支,取下後座的被子與書包,往地上一放,這纔回過頭來向方鴻銘解釋:“我是路過上官,恰好遇見了方雪兒,她非要我來,給您添麻煩了……”

“這是哪裡話,這孩子。”方鴻銘的眼神中充滿憐惜,“快,進屋,外面冷。”說着,方鴻銘對雪兒說:“把書包被子啥的,拿邊屋裡去。”方雪兒立即就把東西往邊屋提,司依然見了,要去幫忙,方鴻銘連忙說:“你別去了。”說着,拉起司依然的手就往堂屋裡走。

進了堂屋,司依然才發現,客廳了還有四五個人,都是幹部的模樣。

方鴻銘給大家介紹:“嘿嘿,小雪的同學,就是咱們上官被縣中提前錄取的那個……”還沒等方鴻銘說完,客人就說:“哦,司依然,對吧?”

“來來來,司依然,外面幾個正在這琢磨寫春聯呢,你給提點意見?”一位戴着眼睛,穿着灰色中山裝外套的人走過來。

這時司依然才發現,客廳的桌子上,凌亂地堆放着一些裁好了的紅紙,一個大碗中倒了半碗的墨汁,碩大的毛筆搭在碗邊。桌面上還有一本《春聯大全》,可《春聯大全》的邊上,有一張塗抹凌亂的草稿紙,依稀可看到這樣一副聯:“上官幹羣齊努力,大幹快上建四化。”

“這不對啊,”司依然若有所思,他低頭認真審視着這句聯。

“哪不對呢?”眼鏡問。

“平仄不對,四化與努力都是仄聲,而且四是數字,這對不上啊。”司依然認真地說。

“對嘛,我是學理工的,我都知道,這好像是不對。”方鴻銘插了一句。轉過頭來,方鴻銘對司依然說:“依然,你是秀才,你給我們編一副,我是要掛鄉政府大門口的,可不能現眼。”

司依然是個愛思考的人,尤其在文學方面,他一絲不苟。他六歲起,就給鄉鄰寫春聯,而且他刻意追求編,而不是抄。

上二年級的時候,他給鄰居“二蛤蟆”家寫春聯,二蛤蟆是外號,是司依然的同學。司依然給二蛤蟆編寫好之後,看着他一溜煙跑回家,非常驕傲。回頭他正給別人家編着呢,二蛤蟆哭哭啼啼就回來了,身後跟着二蛤蟆的母親。 “啪”,二蛤蟆的母親把對聯往桌子上一拍,對着司依然責問:“怎麼着?就這麼藉着春聯罵我們的?” 圍觀的人都一臉懵逼,展開一看,對聯是這麼編的—— “春夏秋冬年年有, 酸甜苦辣代代嘗 ”。

小依然問:“嬸,這哪裡說錯了嗎?”衆人也附和。

二蛤蟆媽說:“你家樂意苦的也代代嘗呀?”

小依然這才醒悟過來,從那以後,每次再給別人編春聯,他都首先把容易引起誤會的文字排除在外。

司依然拿過了桌子上一支小毛筆,在一塊廢紅紙上,略加思索,寫下了這樣兩句聯:“政策歸心四化齊爭上, 黨恩浩蕩萬民樂無官。”

“好,好,好啊!”方鴻銘發自肺腑擊掌叫好。“萬民樂無官。真好,我們就是要把領導幹部的觀念與作風扭轉過來,這一句樂無官,說得妙啊。”

“哎,正好結尾是上官誒……”眼睛像發現了新大陸,不由自主讚歎道。

這時,在一邊一直忙着家務的雪兒的母親程佩茹放下了手裡的活,也湊過身來。程佩茹剪着一“二刀毛髮型”,髮質出奇地好,烏黑油亮,臉型、眼睛、皮膚都與方雪兒一樣精緻細膩。“方雪兒長大了,也會是這樣的吧?”司依然暗想。

“這孩子真不錯,真好。”程佩茹用溫熱和藹的眼神,望着司依然。

司依然這纔想起自己沒有在進門的時候問候程佩茹,連忙說:“阿姨好。”

程佩茹說道:“你寫吧,你寫,你寫你的。”

“來來來,我給鋪紙,依然,你來寫。”方鴻銘說着就把桌子上的雜物清理着,衆人見了,爭着去收拾。

“叔叔,我怕寫不好。”司依然說。

是的,他雖然六歲就寫春聯,可從來沒有寫過這麼大的春聯,過去都是寫一米多長,十幾公分的大字已經算是很大了,而今天要寫的是幾張紙接成三米高的巨大的尺幅。

“沒事的,孩子,你寫就是,紙墨多的是,寫壞了再寫嘛。”方鴻銘說。

“你就寫嘛,我們別人都沒寫過。”眼睛鼓動着司依然。

方雪兒也說:“你將來總要寫的,今天就是開始第一次寫大字嘛,你一定行的。”

聽到方雪兒這麼說,司依然內心既有躍躍欲試的衝動,又有隱隱擔憂,怕出醜。

謝天謝地,這麼大的對聯,在衆人注視之下,更在衆人幫忙之下,順利寫好了。司依然在書寫之前,打了個腹稿,用眼睛暗暗琢磨了每個字擺佈的地方、大小,他用行楷一氣呵成,衆人拍手叫好。

“落個款嘛。”方鴻銘鼓勵司依然,“讓南來北往的人,知道這是司依然編撰書寫的對聯。”

“這,這不好吧?”司依然遲疑着。

“對,寫嘛……”方雪兒說。

司依然於是在對聯的邊上,鄭重地寫了一行:“丙寅 依然撰書。”

“幹嘛不寫司啊?”方雪忍不住又說了。

“呵呵,這叫謙虛,丫頭,這裡學問多着呢。”方鴻銘滿臉慈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