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屠戶要開科取士!
消息傳開,比一個月前徐州左軍星夜奪淮安,還讓天下人感到震驚。特別是某些識得幾行字,自視爲蒙元朝廷鐵桿忠臣的落第秀才,簡直立刻像被踩了尾巴一樣跳了起來。聚集在茶館、酒肆、妓院、賭場裡,破口大罵,“總計不過半路之地,開科舉?他也配!我元朝庭坐擁萬里疆域,科舉總計纔開了幾回?他朱屠戶那邊巴掌大的地盤,黃河邊上放個屁都能打到高郵湖去,居然也好意思開科舉?!”
“就是!那朱屠戶果然是個上不得檯盤的土匪!纔有了半路之地,就想關起門來做皇帝了,我看,他這個土皇帝能做幾天!”
“可不是麼,一個殺豬的劣貨,居然想跟我大元皇帝帖木兒陛下爭奪天下英豪,我呸!小紅,別走啊,今晚纏頭能記賬不?田裡的夏糧沒糶出去呢!”
林林總總,不一而足。
而正當他們罵的開心的時候,卻又有一道消息順着運河傳來。淮安城的確是在開科舉,但依照的大宋朝的舊制,開的是州試。也就是最低級一層的取解試,取的是各州的貢生。而淮安路所轄地面兒,比宋代的州還稍稍大一些,這科舉當然開得天經地義。
並且人家朱屠戶在官府的邸報上也說得非常清楚,恢復科舉,是爲了使“賢才不終老於野”,並且期待天下安定之後,“重現兩宋文章之盛”。根本沒搞什麼狀元、榜眼,探花這些道道。通過了州試的讀書人,也僅僅名列前十者才能直接進入都督幕府,其餘則是按月發給一石米和一吊錢養家。然後是入府學繼續讀書,還是進入官府充當吏員,或者進入紅巾軍內部做低級文職幕僚,都系聽自便。
“我呸!”剛剛從妓院蹭吃不成被打出來的白衣秀才周不花頂着一腦袋門子青包,大聲鄙夷,“一石米和一吊錢就打發了,簡直是侮辱斯文!那兩淮的讀書人也真是沒骨氣,居然聽任朱屠戶侮辱!小二,來兩碗熱酒以澆塊壘!”
“不花先生,你還欠着十五文酒錢沒還呢,今日可否能結掉?”酒肆小二從櫃檯後擡起頭,冷眼掃了一下他,大聲問道。
“哈哈哈......”酒館裡正在閒坐的漢子們咧開嘴巴,搖頭大笑。都覺得小二的話問得好生犀利。
周不花登時臉色漲得像猴子屁股一樣紅,低下頭,喘息着:“這,我,我好歹也是一個讀書人,還能賴賬麼?今天再賒兩碗酒,一疊子醃雪裡蕻。多給點湯汁,好像誰家缺你那點兒鹽水似的!”
“那可就是二十文了!”店小二存心看他出窘,抱着膀子,繼續強調,“二十文,可夠您抄上一整天書的。您老那筆好字有輕易沒人能賞識,這二十文錢,還不知道哪年哪月能還清呢!”
“你,你,你敢侮辱斯文!”周不花的臉色由紅轉黑,指着小二的鼻子,哆哆嗦嗦地罵道。
“哪敢啊,我的秀才公!”店小二天天跟不同的客人打交道,像周秀才這種色厲內荏的人見得多了,笑了笑,拖着長聲迴應,“您這一臉的指甲印子,可不是小二我抓出來的。”
“老夫,老夫這是被家裡的貓,被家裡的貓,不小心撓了兩把!”周不花的臉色愈黑,嘴角處隱隱已經有了白沫要淌下來。
讀書人偶爾去招個妓,那能叫侮辱斯文麼?那得叫風流倜儻纔對。只是這臉上的傷,嘶,真他孃的疼。小紅那胖娘們,可真敢下死手。等老子哪天金榜題名歸來,看怎麼收拾她!哼,即便她拿着錢倒貼,老子都不點她的牌子!
想到自己終究會成爲天子門生,他說話便又有了幾分底氣。臉上的血色也稍稍褪了些,變成了病態的殷紅,“貓,你們知道麼?書香門第的貓,日日與文字爲伴,性子總是高傲一些!”
“對,對,是貓,是貓!”店小二強忍住笑,滿臉正經地點頭。“敢問秀才公,您這十五文的酒錢......?”
“不是跟你說過了麼,下次連今天的一起結!”周不花豎起眼睛,沒好氣地強調。
“您每回都說下次!”小二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抱着膀子,就是不肯去給他倒酒,“可錢從哪來?要我說啊,秀才公,您老與其在這裡賒酒罵街,不如收拾了鋪蓋去淮安趕考。左右也沒多遠,水路也就是十來天的模樣。忍上幾天辛苦,每月至少有一吊錢入帳。喝多少酒都夠了!”
“是啊,周秀才,我看你也別端着了。趕緊借點盤纏,去淮安趕考算了。”其他酒客見周不花大夏天了還穿着雙層布的長衫,也紛紛開口勸告,“被朱屠戶侮辱一下,好歹也是每月一千個錢呢,據說人家那邊都是銅錢,不用紙鈔和鐵錢的。像我們這些粗人,想被人家侮辱還沒資格呢!”
“呸!你們這些粗胚懂什麼?”周不花撇了撇嘴,滿臉不屑,“他一個殺豬的屠戶,憑什麼考我一個讀書人?!老子就是餓死,也絕不受此奇恥大辱!”
“喂,秀才公!”一直埋頭算賬的掌櫃仰起頭,笑呵呵地糾正,“據說主考官是逯魯曾,當年的榜眼!連大元朝的會試都做過主考的,肯定不會埋沒了你!”
逯魯曾是迄今爲止,被紅巾軍俘獲的第二高級別官員。所以有關他的名字履歷,大街小巷早就傳了個遍。而老先生單論在文壇中的影響力,也是排得上號的人物。由他來主持州試,無論哪個參加考試者,都不敢說辱沒兩個字!
周不花顯然也知道逯魯曾的文名,愣了愣,滿臉詫異,“逯魯曾,他,他居然以身事賊了?!斯文掃地,真是斯文掃地。呸,周某世受大元朝的養育之恩,豈能跟如此不忠不義之徒同流合污!”
“世受大元朝的養育之恩。周秀才,大元朝給你發過米糧麼,我們怎麼不知道?”衆人被他做作的模樣噁心到了,紛紛開口反駁。
“是啊,周秀才,大元朝不是過了省試纔有米糧拿的麼?你連省試都沒去考過,怎麼受了大元朝的養育之恩了?!”
“皇恩浩蕩,你們,你們這次粗人,怎麼懂得?!”周不花被說得無言以對,卻咬着牙死撐,“有道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這朝廷雖然沒有發給周某米糧,但平素吃的飯,喝得水,還有這酒,細算起來,卻都是皇家的恩典.....”
“得,得,得!”見酸秀才如此冥頑不靈,店小二不客氣地打斷,“既然是皇家恩典,誰白給您酒水您找誰去!千萬別再來小店賒酒,還把醃鹹菜的湯汁都舔掉。我們家掌櫃是小本經營,受不起您這朝廷養大的忠臣!”
“是啊,是啊!秀才公,我們可不是侮辱什麼斯文。您老看,鄙店也是小本兒,概不賒欠的。您這十五文錢,都欠了三個月了。哪個還敢再給你酒水喝!”掌櫃見周秀才不肯自己去把握機會,,也皺着眉頭站起來,嘆息着說道,“要不這樣吧,十五文酒賬算小店請您了。今天您老去別處喝吧!說不定在敞亮些的地方,能遇上個貴人提攜您一下呢。也好過總像現在這般,到處蹭吃蹭喝混日子!”
“對啊,秀才公。您對朝廷這麼忠心,還不如多去官府那邊轉轉。一旦有機會補個小吏的實缺呢,也好過天天去蹭人家妓女的賣肉錢!”其他酒客看不過眼,也紛紛低聲數落。
“你們,你們狗眼看人低!”周不花氣得兩眼直髮黑,彎着腰哆嗦了好一陣兒,才擡起頭來,用手指着所有酒客,惡狠狠地說道,“老子,老子這輩子,註定要入大元天子門下的。你等,你等將來有後悔的時候!”
“行,行,秀才公,這話我等記着。等哪天您老過了省試,我等肯定登門負荊請罪!”衆酒客聽他說的狂妄,越發覺得有趣。紛紛舉起酒盞,笑呵呵地迴應。“只是這河南江北行省的下一次鄉試,還不知道哪年哪月呢!”
“是啊,周秀才,眼下兵荒馬亂的,想參加鄉試可不容易!”
“整個行省處處都是火頭,還鄉試呢!呵呵,有人過來趕考麼?”
“爾,爾等反了,真是反了!”周不花氣得哆哆嗦嗦,一邊揉着乾癟的肚子轉身向外走,一邊繼續大聲詛咒,“居然,居然敢公然蔑視朝廷。周某,周某早晚,早晚要替天子,替天子教訓你們這些四等賤民!”
這下,可是犯衆怒。酒客們紛紛站起來,捋胳膊挽袖子,大聲罵道,“四等?敢問秀才公,你自己是幾等啊!”
“是啊,你改個蒙古名字,人家就真的當你是自己人了麼?!”
“周不花,周不花,有種別跑,老子這就告訴告訴你,你爹是漢人還是蒙古人!”
“君子動口不動手!”周不花立刻忘記了餓,撒開腿,飛一般遠遁。一邊跑,一邊大聲叫囂,“老子今天不跟你們這羣糙人一般見識。老子早晚要等天子堂的,到時候,看你們怎麼來求老子。哎呀,摔死我了!誰扔的西瓜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