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戰的確已經沒多少懸念。
東北方的黃軍自打開戰以來,就被毛貴給看死在那裡,至今沒敢向前移動半步。正南方的鎮南王孛羅不花先後發起了不下五次狂攻,都被第四軍和水師用大炮給轟了回去。正東方的帖木兒不花先後投入了三支義兵萬人隊,一個探馬赤軍萬人隊,卻被傅友德、吳良謀和朱重八等人打得倒卷而回。他身邊此刻雖然還有足夠的後備力量,但在士氣已沮的情況下,也無力發起新一輪攻擊。
而紅巾軍這邊,士氣卻如烈火澆油。特別是吳良謀的第五軍,先前礙於將令,不敢隨便移動位置,只能眼巴巴看着身邊友軍盡情揮灑。此刻忽然被釋放了出來,勇猛得如出柙的獅子。在劉魁和阿斯蘭兩人的帶領下,咆哮着從側面向探馬赤軍撲去,將對方打得節節敗退,根本沒有還手之力。
“穩住,穩住,向我靠攏!”探馬赤軍萬戶蕭不花兀自不甘心戰敗,高舉着一把門板模樣鋼刀,大聲約束隊伍。
只有把隊伍重新聚集起來,纔有機會扭轉眼前戰局。只有把隊伍重新聚集起來,才能穩住陣腳,固守待援。只有把隊伍重新聚集起來,才能且戰且退,給探馬赤軍保留下最後一口元氣。甚至連逃命,大夥都必須抱成團一起走,否則,朱屠戶麾下那羣大大小小的野狼從後面撲上來,誰也無法保證自己能活着撤回廬州。
“穩住,穩住,大炮沒有那麼可怕!”
“穩住,穩住,契丹男人沒有孬種!”
“穩住,穩住.......”
石守田、葉雄等千夫長也紛紛扯開嗓子大喊,努力幫助蕭不花收攏潰兵。今天這仗輸得太冤枉了,大夥還沒來得及施展本事,就稀裡糊塗敗下了陣來。而對面的那羣紅巾賊,除了鎧甲漂亮一些,旗幟光鮮一些之外,哪裡像一羣軍人?可偏偏就是這樣一羣流寇,卻把世代以征戰爲業的探馬赤軍打得毫無還手之力,如此詭異之事,讓人怎能心甘?!
不甘心,但是卻毫無辦法。憑心而論,探馬赤軍的職業水準,遠在潰退下來的義兵和追殺過來的紅巾軍之上。但是,他們卻無法適應紅巾軍突然冒出來的戰術。好不容易聚集起數百人,準備結陣自保。結果還沒等陣腳立穩,紅巾軍卻已經推着大炮逼上前來。隔着三十幾步遠“轟隆”一下,就將軍陣最前排的探馬赤軍掃翻一大片,剩下的頓時失去了信心,再度落荒而去。
“轟隆!”“轟隆!”“轟隆!”整個戰場混亂不堪,到處都有火炮在轟鳴。硝煙起處,探馬赤軍的方陣一個接一個土崩瓦解。失去勇氣的潰兵宛如沒頭蒼蠅般,到拖着兵器四下亂竄。有的跑着跑着就一頭撞到了另外一支紅巾軍的刀鋒上,稀裡糊塗被剁翻於地。有的則不管不顧朝後逃,將蕭不花的帥旗撞得搖搖晃晃。
“吹角,向王爺求援——示警!”探馬赤軍萬戶蕭不花深吸一口氣,無奈地吐出最後兩個字。
正所謂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宣讓王帖木兒不花身邊至少還有兩萬五千餘人做預備隊。可其中的一萬五千人,都是像廖家軍,朱家軍這種義兵。此刻派上來,恐怕也無濟於事。還有整整一個萬人隊,則是清一色的蒙古武士。無論兵器還是鎧甲,都屬一流。只是,這支蒙古軍自打數十年前,就再也沒跟任何敵人交過手。每次抵達戰場,都被擺在最後方。觀戰,督戰,然後分享戰功,名副其實的兵不血刃。
“張知州,你親自帶所有義兵頂上去!”果然如蕭不花所料,聽到前方傳來的求援號角,宣讓王貼木兒不花依舊只肯派出義兵,“把蕭萬戶接應下來,然後就地組織防禦。從現在起,咱們主守,爲鎮南王那邊創造戰機!”
“是!”廬州知州張鬆用顫抖的聲音答應着,撥馬走向周圍的另外三支義兵,“劉瓊、許興、吳文化,你們三個帶着隊伍跟老夫來。朝廷養兵多日,大夥報效朝廷的時候到了!”
“殺啊,跟着大人去殺紅巾賊啊!”劉瓊、許興、吳文化三人抽出鋼刀,高高地舉過頭頂。喊聲雖然響亮,他們胯下的戰馬,卻遲遲加不起速度。連帶着身後的一萬五千“義兵”,也好像腿上拴了繩子一般,半晌才爬出一丈多遠。
而前方探馬赤軍那邊,明顯已經堅持不下去了。整個軍陣被分割得支離破碎,僅剩下了主將蕭不花的認旗附近還留着最後的千把人,彷彿海浪中的一座孤島。但是這最後的孤島,也在不斷地向後漂移。僅僅是比其他各處的潰兵撤得稍微有組織一些,步伐稍顯緩慢而已。
“我和劉魁帶一團頂上去,你帶火槍兵隨後來!”耿再成嫌孤島太礙眼,扭過頭跟吳良謀商量。老搭檔胡大海已經獨領一軍,坐鎮淮安。而他自己,卻給鬍子都沒長齊的吳良謀當了副手,這讓耿再成心裡一直感覺不是很舒服。所以說話時的語氣,也一直沒大沒小,彷彿自己纔是第五軍的主將一般。
“好!”吳良謀根本不跟他計較這些,點點頭,非常痛快地答應。“不要拼命,頂住他們就好。然後我拿火槍去轟!”
“劉魁,帶着一團跟我來!”耿再成心裡猛然涌起幾分愧疚,向後用力揮了一下手,然後拎着一把長矛,率先撲向蕭不花。沿途遇到阻擋,全堵一槍一個,結果掉性命。
唯恐他有什麼閃失,劉魁帶領着新五軍一團,緊緊跟上。在移動中,將隊伍展開成雁行,推着潰兵一道涌向人流中的孤島。
還沒等雙方發生接觸,傅友德帶着五百親兵,朱重八帶着吳國興、吳國寶以及七百多濠州精銳,也分別從左翼和正面押了過來,大夥三個方向齊頭並進,如同一張巨大的龍口,咬向蕭不花和他身邊最後的親信,準備將其一口吞下。
蕭不花的本陣受到了擠壓,立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縮小。一排又一排的契丹勇士倒在紅巾軍的刀下,轉眼間,整個軍陣就從長方形,被擠壓成了一個扁扁的斜三角型。
“穩住,穩住,大夥要撤一起撤!要死一起死!”苦候援軍不至的蕭不花大喊大叫,帶領着身邊的親信且戰且走。正前方的朱重八銳不可當,左側翼的傅友德也如同一頭瘋虎,唯獨右翼,剛上來的淮安軍好像還沒完全適應戰場節奏,推進得稍微慢一些,讓他還能多少能感覺到一線生機。
然而,這一線生機,很快就被黑暗吞沒了。又一支淮安軍快步衝了過來,人手一支火銃。以非常生澀的動作,將火銃從先前那支淮安軍的身側探了出來,對準探馬赤軍將士的胸口,“呯!”,狂風暴雨,將契丹人像割麥子一樣掃倒!
“一團原地列陣保護二團,二團,重新裝填!”新五軍指揮使吳良謀大步跟了上來,肩膀上的將星璀璨奪目。這是他剛剛總結出來的新戰術,一個團的弟兄持冷兵器擋住敵人。另外一個團,用火槍近距離對準敵人的胸**擊。雖然笨拙了些,但效果卻好得驚人。畢竟,在殺人效率上,任何武器,都比不上小小的一顆鉛彈。只要近距離捱上一顆,連三寸厚的門板都會被轟出個拳頭大的窟窿,更甭提血肉之軀。
“豎槍,清理槍管,藥孔和藥鍋!”
“咬開彈包,裝火藥,塞進紙包和子彈!”
“用通條壓緊,端槍,檢查火繩!”
火槍兵的操作條令,在隊伍中接二連三地響了起來,冰冷中帶着一股莫名的興奮。剛剛在暴風雨般打擊下緩過神來的探馬赤軍將士聞聽,先是發了一下愣,然後丟下兵器,撒腿就逃。
“穩住,穩住,契丹男兒,生在一起,死在一起!”蕭不花還想努力收攏隊伍,眼淚順着面孔稀里嘩啦地往下掉。然而,再也沒人肯停下來聽他的招呼,未知的恐懼面前,誰也鼓不起更多勇氣。刀盾兵、長槍兵、弓弩手,一排又一排,調轉身體,順着紅巾軍故意留下的缺口,倉惶逃命。連最勇敢最忠誠的親兵們,也紛紛丟下兵器,低着頭加入逃命大軍,再也不敢留下來和他一起面對黑洞洞的槍口。
“契丹男兒!”探馬赤軍萬戶蕭不花仰頭髮出一聲悲鳴,舉起門板狀的大刀,衝向了吳良謀。 別人都可以逃命,他不能。他是這支探馬赤軍的萬戶,卻眼睜睜地看着這支隊伍在自己面前覆滅。他,無意間就成爲了這支探馬赤軍的最後一任萬戶,他要履行完自己的職責。
“回家去吧!”耿再成搶先一步迎上去,穿過亂轟轟的潰兵。長槍輕輕一撥,就將蕭不花的板門大刀挑飛到了天空當中。然後將槍鋒壓在對方的肩膀上,大聲重複,“回家去吧!契丹男兒,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回去吧,天變了,你該回家去了!”
“嗚嗚——!”蕭不花雙手捂臉跪在了血泊中,哭得像一個未成年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