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艘漕船上.裝載的蒙元將士比上一艘還多.並且大多數都不識水性.船翻之時.將其中一大半人都倒扣進了河面以下.活活悶死.
還有一小半兒反應迅速者.搶在傾覆之前跳水求生.卻不知道先脫掉身上的鎧甲.只顧深一下淺一下地仰着脖子掙扎呼救.而剩餘三艘大漕船上的水師正將.此刻哪裡還顧得上救人.趕緊調整船頭.直奔下游逃去.唯恐跑得慢了.步前兩艘大船上袍澤的後塵.
這個舉動.纔是真正要命.
原本淮安艦隊還顧忌漕船上的火炮.不敢從正前方和側前方靠得太近.如今見對手將屁股露了出來.豈能不抓住戰機.當即.從左右兩側追趕過去.用內側船舷上的線膛炮夾着對手狂轟濫炸.
在不到五十步的距離上.線膛炮彈道穩定的特性.被髮揮了個淋漓盡致.平均三、五顆炮彈就能命中一發.兩三發炮彈就能將原本就不是以作戰爲目的而製造的漕船.砸得徹底失去了生存的可能.在河面上不停地打着旋兒.轉眼間就沉了下去.
“投降.投降.”連續兩艘靠主航道外側的漕船被擊沉之後.第三艘漕船上的正將忽然福靈心至.冒着直接被火炮轟斃的風險.挑着一件白色內袍衝上甲板.“投降.投降.我願意花錢自贖.請淮安軍高擡貴手.”
“投降.投降.”甲板上的押隊、擁隊和戰兵們.早已失去了掙扎求生的勇氣.猛然間看到了一絲活命的曙光.立刻亂哄哄地響應.“投降.投降.我等願意花錢贖命.花錢贖命.請對面的爺爺高擡貴手.高擡貴手.”
“饒命.饒命.我等.我等都不是壞人啊.”有人解下頭盔.不停地揮舞.
“我等願意花錢贖命.花錢贖命.求對面的爺爺大發慈悲!”有人則抓住身邊一切可以拿來引起注意力的東西來回晃動.靴子、裡衣、襪子、頭巾.雜七雜八.只要來得及脫.就應有盡有.
“慈悲.慈悲.”剎那間.整個漕船就變成了菜市場.五顏六色的東西在半空中揮舞不停
淮安軍旗艦上的炮手們不明所以.動作本能地放慢.
其他幾艘戰艦則迅速貼近.搶佔有利位置.隨時準備給對手最後一擊
“停止射擊.炮下留船.”朱重九這次沒有讓水師的將領們自己做決定.而是搶先一步.從親兵手裡拿起了個鐵皮喇叭.衝着瞭望臺上的士兵大喊.
“大總管有令.停止射擊.”瞭望手王三立刻揮舞起了一面黑色旗面.打着紅叉的三角旗.將這個命令準確地傳遞了出去.
“大總管有令.停止射擊.”“大總管有令.停止射擊.”“大總管有令.停止射擊.”“大總管有令.停止射擊.”.“大總管有令.停止射擊.”包括旗艦在內.所有副艦長都準確地接到了信號.將命令第一時間下達到了炮艙.
“轟.”“轟.”兩門來不及反應的火炮及時調整方向.在碩果僅存的漕船正前方.擊出兩個巨大的水柱.
其他已經裝填完畢的火炮則在炮長的操作下.瞄準了漕船的側舷吃水線.準備待對方稍有異動.就將它徹底還原成一堆木頭.
“命令他們停船.原地下錨.把炮彈和火藥全丟進水裡.”朱重九迅速接管總指揮的角色.舉着鐵皮喇叭.繼續發號施令.
“停船.原地下錨.把炮彈和火藥推進水裡.”徐洪三等人扯開嗓子.衝着漕船上瑟瑟發抖的蒙元將士斷喝.
“停船.原地下錨.把炮彈和火藥推進水裡.”其他幾艘戰艦上的淮安士兵也扯開嗓子.將命令一遍遍重複.
在十門黑洞洞的炮口下.漕船上的蒙元將士哪裡還敢起什麼多餘心思.立刻遵照命令.將火炮周圍的彈丸和火藥箱子.全都推進了水中.一邊推.還一邊向周圍的淮安戰艦揮舞頭巾、短褲、足衣.唯恐因爲自己動作太慢.惹得對方痛下殺手.
“讓他們把兵器也全丟進河裡.”朱重九用望遠鏡仔細在漕船的甲板上搜索了一遍.謹慎地發佈了第二道命令.
“把兵器丟水裡.”“把兵器丟水裡.否則定殺不饒.”徐洪三等人.則齊聲將命令重複.
既然已經選擇了投降.漕船上的蒙元將士當然不敢抗命.將長矛、弓箭、戰刀、盾牌等物.像破鞋子一樣丟進了水中.毫不遲疑.
“還有船上的拍杆、弩車.投石機.如果有的話.也全給我拆了.丟水裡邊去.”朱重九想了想.吩咐對手繼續解除武裝.“否則.立刻擊沉.”
命令很快就傳達到了漕船上.早已絕望的蒙元將士們乾淨利落地執行.七手八腳.將所有可能引起誤會的裝備.拆的拆.砸得砸.轉眼間破壞了個乾乾淨淨.
“讓他們放下小船.正將、副將、押隊官、擁隊官一起划船過來.”親眼看着漕船自廢了武功.朱重九滿意地點了點頭.大聲吩咐.
“我家大總管有令.着正將、副將、押隊官、擁隊官一起劃小船過來.聽後處置.”衆淮安將士趾高氣揚.扯開嗓子命令對手.
有道是.人的名.樹的影兒.朱重九自起兵以來.每次戰後.從來不誅殺俘虜.因此漕船上的元軍各級將領.聞聽“我家大總管”五個字.立刻就知道自己此番肯定能活着上岸了.毫不猶豫地放下逃生用的小舟.跳將上去.親手划槳前去投降.
見對方如此乖覺.淮安將士也不好意思難爲他們.立刻放下繩梯.將四人接上了甲板.然後用兵器“簇擁”着.帶到了朱重九面前.
“罪將胡力吉.叩見大總管.先前不知道就在船上.無意間冒犯虎威.還請大總管寬恕.罪將下輩子定然結草銜環.以報不殺之恩”漕船正將是個色目人.看上去非常機靈.還沒等走到朱重九面前.就遠遠地拜了下去.額頭磕在甲板上面咚咚作響.
他的副將、押隊、擁隊也有樣學樣.一齊跪倒.向被徐洪三等人團團保護着的朱重九叩頭.口稱罪將.祈求寬恕.
朱重九叫他們過來的目的是打聽芝麻李、趙君用和徐達三人的下落.所以根本沒心思折辱對方.將手輕輕一擺.大聲命令.“都起來吧.你們應該聽說過.朱某從來不殺放下武器之人.”
“大總管慈悲之名.罪將即便在晉寧路.也早有耳聞.”胡力吉又磕了個頭.大聲迴應.“所以剛纔罪將自知不是對手.才趕緊向大總管請降.如果剛纔是別人的兵馬.罪將恐怕寧可死戰到底.也不願放下兵器.等着他們拿刀來殺.”
“放肆.”“大膽.”徐洪三等人大聲斥罵.胸口卻高高地挺起來.覺得臉上無比榮光.
朱重九雖然不是第一次聽人誇自己慈悲.可從敵軍將領嘴巴里說出來.依舊覺得非常受用.笑了笑.繼續吩咐道.“起來說話吧.沒必要跪着.我淮安軍不興跪拜之禮.爾等放心.只要如實回答本總管的問題.本總管絕不加害.連同爾等在漕船上的下屬.也會送其上岸逃生.”
“多謝大總管慈悲.”胡力吉等人喜出望外.又咚咚咚地磕了幾個響頭.然後站起身.大聲保證.“大總管儘管問.我等如果敢做任何隱瞞.這輩子肯定不得好死.”
“那就好.”朱重九笑了笑.臉上的表情極爲和藹.“洪三.你挑兩個人去後甲板上問.我在這裡問.然後咱們湊在一起覈對口供.如果兩邊有一句供詞對不上的話.就直接送他們上路便是.反正他們自己剛纔也說過了.如果虛言相欺.就不得好死.”
“是.”徐洪三裂開嘴巴大笑.走上前.一手一個.拉起副將和押隊.就往後甲板走.
胡力吉等人萬萬沒想到.看上去滿面春風的朱佛子.居然發起狠來如此野蠻.嚇得“噗通”一聲又跪了下去.以頭搶地.“大總管慈悲.末將.末將絕對不敢對您隱瞞任何事情.末將.末將知道您是菩薩心腸.絕不敢拿全船弟兄的性命來做賭注.”
“哦.你不說.我倒是差點忘了.那邊還有一船人呢.三益.傳我的命令.讓他們再過來四個機靈的.接受本總管的詢問.如果三方的口徑不能統一的話.就全都殺掉.然後再讓他們送八個人過來.”
“是.”章溢佩服得五體投地.立刻撿起一個鐵皮喇叭走到船舷邊.給俘虜下達最新指示.片刻後.又有一艘小船.將四個戰兵的百夫長給送了過來.以備不時之需.
那胡力吉等人見了如此情形.哪裡還敢再心存僥倖.立刻如竹筒倒豆子一般.把朱重九問到的事情.全都招供了個言無不盡.
原來.這夥人都是蒙元中書省晉寧路的探馬赤軍.平日的主要任務是防備布王三北上.前一段時間北鎖紅巾大將張良弼倒戈.把半個河南府路賣給朝廷.他們才又接到了新命令.在副萬戶周蛤蝲不花的帶領下.乘着運糧船東下.到睢陽支援察罕貼木兒.
到了睢陽之後.剛好察罕貼木兒和李思齊兩個掘開黃河.水淹十三萬紅巾大軍.他們這支帶着漕船的隊伍.就直接轉成了臨時水師.與前來爲虎作倀的水匪們一道.專門負責搜索被大水衝散了的紅巾殘部.
然而這場人禍所波及區域實在過於廣闊.他大海撈針般搜索了好幾天.也沒撈到任何一條足以揚名立萬的“大魚”.眼看着水勢一天天變小.心裡未免着急.因此就又聽了幾個老水匪的提議.沿着黃河順流而下.準備到徐州附近.看看有沒有便宜可佔.
“那爾等來的途中.可曾從芒碭山附近路過.”朱重九皺了皺眉頭.沉聲追問.
“有.有經過.”胡力吉的聲音瞬間變小.低下頭.躲躲閃閃地迴應.
“可曾在附近發現了什麼.”朱重九立刻察覺到對方神態有異.眉頭一挑.聲音陡然轉高.
“沒.沒.”胡力吉連連搖頭.隨即又慌忙跪了下去.大聲補充.“啓稟大總管.不是.不是罪將有意隱瞞.那邊.那邊的確有人發現了一支紅巾殘兵.不過.不過察罕帖木兒已經派了心腹去打.末將.末將初來乍到.沒.沒資格去跟着一塊兒撈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