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穀子答應出兵了,他想要什麼好處。”聞聽此言,脫脫的精神登時就是一振,蒼白的臉上,瞬間涌起一團病態的潮紅,“答應他,只要他提的要求不太過分,你儘管先替老夫答應下來。”
“他想做江浙行省平章,咱們的人跟他討價還價之後,以丞相之名,答應事後舉薦他爲行省左丞。”李漢卿猶豫了一下,笑着迴應。
事實上,雙方目前還在繼續討價還價之中,尚未達成任何協議,但是爲了激勵脫脫振作精神,他故意把好消息提前了一些,反正方國珍這個人沒太大野心,只要朝廷給足了好處,不難實現這驅虎吞狼之策。
果然,聽聞方國珍只求一個行省左丞,就肯出動水師對付朱屠戶,脫脫的精神立刻又大幅好轉,想都不想,就迫不及待地吩咐,“給他,不用再討價還價了,行省丞相以下,任何官職都可以答應他,如果他願意的話,待剿滅了朱賊之後,老夫甚至可以舉薦他做河南江北行省平章政事,如今當務之急,是將他的具體出兵日期敲定下來。”
在他看來,眼下戰事之所以僵持不下,主要問題便出在自己麾下缺乏一支強大的水師上,而如果方國珍肯出兵,就彌補了朝廷方面最後的短板。
“消息是今天下午剛剛送回來的,具體出兵時間,還需要跟董摶霄那邊商量,畢竟方穀子的力量主要集中於水面上,真正登了岸,還得依靠董部官軍。”偷偷看了看脫脫的臉色,李漢卿悄悄給自己留出足夠的退路,“但最遲也就是下個月中旬的事情,只要董摶霄那邊一準備好,就可以揚帆起錨。”
“嗯,你說得也對。”脫脫眼神立刻就黯淡了許多,笑了笑,有氣無力地迴應。
江浙行省參知政事素來驍勇善戰,深得他的器重,然而此人性子狡詐如狐,從來不做對自己沒好處的事情,以前脫脫權傾朝野,此人當然唯前者馬首是瞻,但如今朝廷當中形勢不明,姓董的在執行軍令之時,就有些拖拖拉拉了。
“據細作彙報,芝麻李傷重難愈,肯定熬不過這個夏天了。”存心給脫脫打氣,李漢卿想了想,又拋出了一個利好消息。
“噢,消息確定麼。”脫脫的眼神又是一亮,卻很快就又恢復了黯淡。
“確定。”李漢卿故意裝作很誇張的模樣,手舞足蹈,“芝麻李在睢陽附近,就受了箭傷,隨後又因爲躲避洪水,撤進了芒碭山中,倉促之間找不到郎中和藥材,導致傷口潰爛流膿,如今已經毒氣攻心,縱使朱屠戶那邊的醫館再用心,也回天乏術了。”
“他不過是朱賊等人名義上的共主而已。”脫脫艱難地笑了笑,滿臉苦澀,“如果是數月之前死了,那趙君用和彭大兩個,憑着手中實力,還能跟朱屠戶爭上一爭,如今趙君用和彭大等人手中的殘兵敗將加在一起都湊不出一萬人,芝麻李一死,朱屠戶正好順勢上位,誰還有膽子說什麼廢話出來。”
“淮西義兵鎮撫康茂才、江浙義兵萬戶朱亮祖,還有建平毛葫蘆兵萬戶陳也先,均已經答應出兵圍攻張士誠。”李漢卿不願意眼睜睜地看着脫脫頹廢下去,繼續想方設法鼓舞他的精神。
“他們幾個,他們幾個實力如何。”脫脫眉頭輕皺,怎麼想也找不出與上述名字所對應的形象,這兩年朝廷情急之下,封了一大堆肯與紅巾賊作戰的地方豪強做義兵萬戶,這些萬戶們實力有大有小,能力也是良莠不齊,強悍者如察罕貼木兒,可獨自頂住劉福通,孱弱者不過是個山大王,朱屠戶隨便伸出跟手指頭來就能輕鬆碾死。
縱橫捭闔乃是李漢卿所長,聽脫脫問,立刻如數家珍般彙報,“康茂才是新附軍將門之後,水戰陸戰都深得其中精髓,朱亮祖曾經在宣讓王帖木兒不花帳下效力,兵敗後與其失散,才逃過了長江去重整旗鼓,陳也先祖上乃是蒙古人,素以勇力聞名鄉里,他們三個合兵,即便不能將張士誠擒獲,至少,也能逼得後者自顧不暇,再也無力給朱屠戶輸送糧食。”
“噢。”脫脫笑了笑,欣慰地點頭,但是很快,他的臉色就又陰沉了下去,“太慢了,還是見效太慢了,老夫原本打算,將百萬災民全都逼到朱屠戶那邊去,然後再徐徐圖之,可惜朝廷那邊,不願意給老夫更多時間。”
‘叫你清君側你又不肯,怪得了誰,’李漢卿心裡悄悄嘀咕了一句,然後笑着提議,“丞相不妨讓派人去走走二皇后的門路,據小四所知,那位高麗皇后素得陛下寵愛,有她於後宮內替丞相解釋幾句,想必能讓皇上寬心不少。”
“她,一個高麗賤民之女,有何資格對朝政指手畫腳。”脫脫聞聽,立刻不屑地撇嘴,如果是走大皇后伯顏乎都的路子,脫脫也許還能考慮一二,至少此女是正宗的蒙古貴胄,給她送禮不算委屈,而二皇后奇氏,如果不是僥倖生了個兒子,母憑子貴的話,早就該被趕出皇宮去了,憑什麼讓蒙古豪傑向她折腰。
李漢卿想了想,換了種委婉的方式繼續提議,“她以前替哈麻、雪雪兩兄弟撐腰,主要爲的是拉攏二人支持其子愛猷識理答臘,但哈麻無論威望還是人脈,畢竟都差丞相您很遠,如今大皇后之子雪山漸漸年長,並且素有聰慧賢能之名,如果丞相肯給愛猷識理答臘指點一下文章的話,奇氏肯定會感激不盡。”
身爲臣子,對六月份剛剛被封爲皇太子的愛猷識理答臘表示一下支持,算不得什麼丟人事情,至少比主動向高麗人奇氏示好,要名正言順得多,當即,脫脫輕輕點頭,嘆息着道,“也罷,該怎麼弄,你儘管以老夫的名義去做吧,老夫連性命都能豁出去,又何必在乎些許虛名。”
“是,小四這就去安排。”李漢卿大喜,笑着拱手。
“那依舊是遠水。”脫脫也笑了笑,輕輕搖頭,“能不能起到效果,還要兩說呢,這樣吧,你以老夫名義給朱屠戶寫一封信,約他到黃河上再跟老夫再見一面,就說,就說老夫想跟他商量,讓運河重新通航之事。”
“這?”李漢卿微微一愣,遲疑着提醒,“上次跟他走船換將之事,已經被他大肆利用,況且通航之後,肯定有些目光短淺之輩,又從淮揚大肆採購”
“叫你寫你就寫。”脫脫看了他一眼,不耐煩地揮手,“老夫自有主張,即便運河不通航,黃河之上,每天也有數不清的船隻偷偷跑到朱屠戶那邊去販運東西,與其讓那些奸商偷稅漏稅,還不如讓他們大大方方地去朱屠戶那邊做買賣,至少,朝廷設在運河上的關卡,還能收些錢回來。”
“是。”李漢卿不敢再勸,無奈地點頭,揚州城出產的許多奢侈物件,在北方都深受蒙古貴胄的追捧,那些拜在王公貴族們門下的商號,也從中大賺特賺,所以封鎖運河以及黃河上的各個渡口,是一件非常得罪人的事情,並且效果越來越差,甚至距離軍營僅僅十幾裡遠的下游,每天夜裡,都有人偷偷地划着小船朝南邊跑。
而對於急需養活上百萬災民的朱屠戶來說,雙方約好了同時開放運河水道,絕對利大於弊,不愁他不肯答應,至於脫脫跟他在會面時,是隻談通航的問題,還是會順帶着做些別的事情,就不得而知了。
果然,先前一直不主張派刺客對朱屠戶下黑手的脫脫,這回徹底改變了想法,低低的嘆了口氣,小聲跟李漢卿吩咐,“如果他肯來河上會晤的話,你就替老夫準備好毒箭,也先帖木兒從草原上重金禮聘了三名射鵰手,不日就可以抵達軍營當中,只要能除掉朱屠戶,老夫不在乎跟他玉石俱焚。”
“丞相。”雖然心裡邊已經隱約猜到了一些,李漢卿依舊大驚失色,玉石俱焚,脫脫居然打算跟朱屠戶以命換命,那姓朱的不過是一介草寇,有什麼資格拉着大元朝的丞相跟他共赴黃泉。
“去準備吧,這是最快的方法。”脫脫彷彿突然放下了萬斤重擔般,笑了笑,臉上露出了幾分輕鬆,“芝麻李已經病入膏肓,如果能再除去朱重九,餘下的趙君用、彭大、郭子興等輩,不過是冢中枯骨而已,朝廷隨便派一名虎將來,就能盡數擒之,屆時,老夫在與不在,已經沒什麼分別。”
“丞相。”李漢卿頓時兩眼發紅,淚水再度滾滾而下,“丞相何必如此,想要拼掉朱屠戶,小四替您去就是,您留着有用之身,才能替大元擎起這片河山。”
“你份量不夠,那朱屠戶素來奸猾,看不到老夫,肯定會心生警覺。”脫脫又笑了笑,輕輕搖頭,““此人也算一方豪傑,如果還有時間的話,老夫寧願在戰場上跟他一決雌雄,也不會出此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