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龔伯遂被氣得臉色煞白,渾身戰慄,“你如此慢待豪傑,不怕天下人恥笑麼。”
“他們爲什麼要恥笑我,。”朱重九終於擡起頭來,將寫好的回信朝龔伯遂懷裡一丟,冷笑着反問,“朱某又慢待了哪個豪傑,你爲虎作倀的東西算個什麼狗屁豪傑,你儘管拿着這四個字回去覆命,脫脫如果不高興,明日儘管別上船就是,又何用你來跟朱某吱吱歪歪,。”
受朱大鵬的思維影響,他對英雄豪傑的定義,與這個時代大多數人都不一樣,在他眼裡,所謂英雄豪傑,乃是爲了爲了國家民族,爲了父老鄉親,爲了自己的家人和朋友不受欺凌,而努力奮鬥的人,卻不是什麼土匪頭子,或者朝廷高官,更不會是龔伯遂這種,明明已經被異族入侵者棄如敝履,卻依舊不領乾糧也要爲虎作倀的帶路黨,對於後者,他的鄙夷甚至遠遠超過了對入侵者自身。
正所謂理直則氣壯,義正而詞嚴,朱重九自問在兩個靈魂融合以來所做的事情,強過對方萬倍,所以一番話說出口時,有股浩然之氣凜然而生。
反觀龔伯遂,則被龐大的氣勢逼得接連後退,心深處,堅守半輩子信念在那一瞬間都發生了動搖,整個人變得失魂落魄,手捧信紙,語無倫次,“你,你,你這是,這是”
“黑丁,送客。”朱重九沒功夫跟一個甘願做奴才的傢伙瞎浪費口水,擺了擺手,大聲命令。
“滾吧,有話讓脫脫親自來跟我家總管說,你一個家奴瞎操什麼心。”比起朱重九這個半穿越客,丁德興、傅友德和馮國勝三個,民族主義情節更爲嚴重,見自家主公三兩句話就打得龔伯遂潰不成軍,心中比大夏天喝了冰水還要暢快,大步流星走上前,架起龔伯遂的胳膊,像拖死狗一樣拖了出去,狠狠朝門外一丟(注1)
“呯。”龔伯遂被摔了個七暈八素,眼前全是小星星,趴在地上喘息了好一陣,才重新爬了起來,將脫脫的親筆信小心翼翼地收好,在一小隊淮安軍的監視下,踉踉蹌蹌地走出了徐州城。
一路上都魂不守舍,直到雙腳重新踏上黃河北岸的土地,見到了在此等候自己的脫脫、沙喇班和李漢卿等人,才終於緩過了幾分心神,“噗通”一身跪在地上,從懷中拿出朱重九“批閱”的書信,捧過頭頂,放聲大哭,“丞相”
“怎麼回事。”脫脫上前接過自己的親筆信,迅速翻了翻,然後轉給李漢卿,伸雙手將龔伯遂從地面上拉了起來,“那朱屠戶曾經摺辱於你麼,還是他忽然又反悔不敢來了,以他過去的所作所爲,想必應該不會如此膽小。”
“丞相,屬下,屬下無能,嗚嗚,嗚嗚”龔伯遂一邊哭,一邊斷斷續續地向脫脫彙報了整個出使過程,雖然不至於添太多的油醋,卻也將朱重九驕橫跋扈的形象,刻畫得“生動”了十倍不止。
那脫脫此刻正處於人生的最低谷,弟弟被賜毒酒自殺,兩個兒子發配地方,心臟原本就已經非常疲憊,再聽了龔伯遂搬弄是非的話,一口老血立刻就從嘴巴里噴射而出,“大膽狂徒,老夫與你不共戴天。”
“啊”站在脫脫對面的龔伯遂躲避不及,被噴了個滿頭桃花,“丞相,丞相息怒,快來人啊,丞相吐血了,吐血了。”
李漢卿和沙喇班兩個聞聽,也顧不上再欣賞朱重九的“墨寶”,趕緊衝過來,抱住脫脫,錘的胸口錘胸口,捋後背的捋後背,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終於讓後者緩過一口氣來。
“虧,虧得老夫還拿他當個豪傑,他,他居然如此折辱於老夫,他,他”咬着猩紅色的牙齒,脫脫低聲詛咒,自己之所以落到今天這種地步,完全是由於那朱屠戶不肯安安心心地做一個普通百姓所致,自己都不計較個人恩怨了,就想在死前看看他到底是何等人物,他,他居然如此不知好歹,居然,居然
“姓朱的罪該萬死,丞相別跟他生氣,先養好了身體,然後再慢慢圖謀他。”
“丞相勿急,末將早晚爲丞相報此大仇。”
見到脫脫那半死不活模樣,龔伯遂、沙喇班兩個徹底慌了神,信口找說辭安慰。
“丞相勿怒,明日會面時,便讓那朱重九粉身碎骨。”唯一始終保持着頭腦清醒的,只有李漢卿,扶起脫脫,指着不遠處的一艘快船,大聲提醒。
“嗚呼——!”脫脫長長地吐了口氣,終於慢慢恢復了冷靜,那艘船,是李漢卿動用了手中最後的力量和人脈所得,船艙底下,至少裝了五百斤精製火藥,船頭上,還用高粱秸稈隱藏了數個精鋼打製的倒鉤,明日在會面的時候,只要將此船猛地朝朱重九的座艦上一碰,然後再點燃上面的火藥引線,就能拼個玉石俱焚。
“下官再去檢視一遍,明日必爲丞相報此大仇。”龔伯遂也立刻清醒了過來,咬牙切齒地向脫脫請示。
此番南下,他們幾個都懷了必死之心,所以原本就不該糾纏這些禮儀方面的細節,只要朱重九敢來赴約,等待着他的就是跟大夥一起粉身碎骨的下場,到那時,再大的冤仇,都煙消雲散了,更何況區區幾句口頭上的折辱。
“去,你儘管去,沙喇班,老四,你們兩個扶着老夫一起去,務必做到萬無一失。”想到明日就能爲朝廷除掉一個心腹之患,脫脫精神也開始慢慢好轉,那是自己爲大元,爲妥歡帖木兒陛下做的最後一件事情,務必要做到萬無一失,而於千載之後,無論換了哪朝哪代,史書上寫起脫脫帖木兒來,都將是一個忍辱負重,忠義無雙的諍臣形象,相比之下,朱屠戶將永遠是個有勇無謀的跳樑小醜。
“是。”李漢卿、沙喇班二人含淚迴應,架着脫脫的胳膊,踉蹌着走向停在河畔的快船。
四個人又忙碌了小半個時辰,反覆確認了所有點火、引火和爆炸物品,都準備就緒之後,才各自在客艙裡找了個牀鋪,躺在上面開始喘息。
這天晚上,誰也提不起吃飯的興趣,睡覺也是半夢半醒,第二天早晨起來,則個個都頂上了兩隻黑眼圈,匆匆找了些乾肉、奶酪、炒米等物,對付了人生中的最後一頓飯,然後又坐在船艙裡發了一會兒呆,擡頭看看時間差不多了,這才命令高價僱傭來的六名死士,扯起竹帆,緩緩將快船朝黃河中央駛去。
朱重九的座艦,也扯起風帆,從南岸迎了過來,看上去無比龐大笨重,行動遲緩。
“靠過去,靠過去,全速靠過去。”鬼才李漢卿親自跳到船尾,牢牢地控制住船舵,掌握方向,將隱藏着倒鉤的船頭穩穩對準目標,風馳電掣。
眼看着距離朱重九的座艦隻剩下了最後兩三百步,所有人的心臟都抽得緊緊,猛然間,半空中忽然響起一連串霹靂,隨即,數道巨大的水柱,依次在快船的正前方跳起,將李漢卿等人晃得一個個全都跌坐在了甲板上。
還沒等李漢卿等人弄清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四艘由大食縱帆船改裝而來的淮安戰船切着水波,插在了朱重九的座舟和脫脫的快船中間,船舷處,一個個黑洞洞的炮口清晰可見。
“是淮安水師,朱屠戶反悔了,派了水師來截殺丞相。”龔伯遂今天的反應最爲敏銳,扯開嗓子,大聲尖叫了起來。
“該死。”沙喇班將緊緊握在掌心的火摺子,也重重地摔在了甲板上,來不及跟朱重九拼命了,對方早就有所防備,那四艘戰艦上,雖然每艘的單側,只裝了五門火炮,並且每艘船上的火炮只能依照順序點火發射,但以往的作戰經驗卻清晰地告訴他,腳下的快船,根本衝不破二十門火炮編織的死亡之網,只要有一顆命中,就能引起船上火藥的殉爆,“轟隆”一聲,讓脫脫大人沒達成最後心願之前,就直接炸得粉身碎骨。
“停船,先停船,看朱屠戶怎麼說。”事到此時,繼續往前硬闖的話,除了讓對方的炮手練習一下準頭之外,不具備其他任何意義,是以鬼才李漢卿也拿不出太好的對策,只能咬着牙下令,讓死士們暫且將船停下來,等待新的機會。
正束手無策間,忽然看到擋在正前方的艦隊緩緩向東西兩側拉開,從正中央處,放過一葉扁舟來,扁舟頭上,有一名長衫文士負手而立,袍子下襬被河風吹得飄飄蕩蕩,傲然絕塵。
“對面可是脫脫帖木兒,在下劉基劉伯溫,奉我家主公之命,前來接你過船相見。”眼看着就扁舟就要與快船相接,舟首站立的長衫文士忽然從背後拿出一個鐵皮喇叭,舉在嘴邊,大聲呼喚。
注1:元末的農民起義,帶有很濃重的民族主義傾向,朱元璋的檄文裡,也明告天下,自己要驅除胡虜,恢復中華,立綱陳紀,救濟斯民,酒徒一直認爲,假如沒有民族獨立,所謂民生和民主,則是無本之木,換了外來勢力做主,怎麼可能保證原住民的利益,當年的滅絕了印第安人的那羣傢伙,可是個個手持聖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