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是陳友諒,執金吾陳友諒.....”囂張的笑聲,不斷於爆炸聲的間隙中鑽出來,頑強得如春日裡的野草。
“瘋子!”太師鄒普勝吐了口帶血的唾沫,搖搖晃晃走下馬道。
“老子是陳友諒,執金吾陳友諒,做官要做執金吾,生子當若陳友諒!”陳友諒一邊朝城外扔着手雷,一邊繼續大喊大叫。蒼白的臉上,寫滿了桀驁不馴。
他是陳友諒,金吾將軍陳友諒。想當年,大漢光武皇帝劉秀,就是以這個職位開始,一步步走向了人生的輝煌。
做官要做執金吾,娶妻當娶陰麗華。陳某人雖然出身寒微,但陳某人的志向,卻絲毫不比古時的英雄豪傑少。(注1)“瘋子!”御林軍千戶張洪生從門洞裡探出半個腦袋,咬牙切齒。如果換作平時,聽到這幾聲叫喊,他一定會衝上去,問一問陳友諒該當何罪。但是現在,他卻只想站起來,跟那個瘋子站在一起,死在一起。
“他奶奶的,老子算是倒了八輩子黴!”張定邊一邊罵,一邊揮動鋼刀左格右擋,儘量將冒着火星的藥箭撥離城頭,同時用自己的身體,牢牢地將陳友諒護在了背後。
“不用管準頭,只管往人多的地方招呼!”千夫長張必先也點燃了手雷,一邊朝敵軍頭上擲,一邊大聲提醒周圍的袍澤跟進。“一命換一命,老子就不信韃子不怕死!”
他臂力奇大,憑藉居高臨下的優勢,幾乎每一枚手雷都能扔出三十步遠,落在敵軍當中,就是一片鬼哭狼嚎。
看到三位最有權勢的人都冒着被萬箭攢身的危險站出來帶頭反擊,其他將士愈發捨生忘死,將點燃了引線的手雷像冰雹般,一波接一波朝城外砸去。
“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爆炸聲此起彼伏,正在城外彎弓搭箭的蒙元官兵,沒想到這世界上還真有不怕死的人,瞬間被炸翻了上百個,碎肉殘肢四下飛濺。
未被爆炸波及的弓箭手們立刻放緩了動作,倒退着遠離城牆。沒等他們穩住陣腳,更多的轟天雷,拖着猩紅色的火光當空而落。
“轟隆隆,轟隆隆,轟隆隆!”灰暗的薄暮中,轟天雷爆炸所迸射的火光,顯得格外絢麗。
數不清的蒙元弓箭手被送上了天空,數不清的倪家軍兵卒慘叫着抱頭鼠竄。
然而,卻有更多的蒙元官兵衝上前,砍翻那些倉惶逃命者,然後繼續舉起強弓硬弩。將塗了毒藥的羽箭和點燃了的火藥箭,再度一**送上城頭。
又一排黑色羽箭以不同的角度落下來,落入盾牆後。
兩名持盾者後頸受傷倒下,更多的羽箭和火藥箭則從他們露出的缺口射進來,將數名身上只有皮甲的擲彈兵像割麥子般割倒。
“頂上去,頂上去,鐵甲衛,頂到最前頭去!”百夫長於光高舉盾牌,頂着箭雨向前。閃着寒光的破甲錐砸在他的小腹和大腿等處,叮叮噹噹亂響。
“嗖!”一支火藥箭拖着猩紅色的尾跡疾飛而至,千夫長歐普祥搶上前,揮刀猛拍。火藥箭在半空中打了旋兒,倒飛回去,轟然炸響。
“呯!”鐵砂和摻雜在火藥中劇毒之物紛紛揚揚,朝城牆下正在架設雲梯的倪家軍頭上落去,嚇得對方抱頭鼠竄。
“頂上去,鐵甲衛,頂到最前頭去。破甲錐破不開淮安甲。只管注意火箭就好!”於光迅速總結經驗,用盡全身力氣跟周圍的弟兄們分享經驗。
“破甲錐,韃子的破甲錐不管用,不管用!”不遠處,有人大聲附和,語調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喜。
重金購自淮安的板甲防護力天下無雙,二十步外可擋住大部分羽箭的攢射。這,是早就廣爲流傳已久的消息。但聽說過和親眼看到,畢竟不一樣。當發現抹了毒藥的箭矢,根本奈何不了淮安甲分毫之後,一衆鐵甲衛們士氣大振。沿着城牆快速散開,替換掉隊伍最前方那些無甲者,用自己的身體和盾牌替袍澤們構築起第二道防線。
太師鄒普勝帶領一夥御林軍沿着馬道跑上來,兩兩一組,放下成筐的手雷。這些手雷都是天完帝國的工匠所制,威力比淮安軍對外出售的手雷略有不及。但勝在造價低廉,並且可以敞開量供應,完全不用擔心斷貨問題。
陳友諒等人扭頭抓起手雷,用艾絨點燃了引線,一個接一個朝城外丟去。速度遠遠超過了四斤小炮。
正在彎弓搭箭的蒙元兵卒被一排排放倒,不得不倉惶後撤。然而很快,新的一波兵卒就又涌到城牆下,向城頭上潑灑出新一輪死亡之雨。
“轟!”一門被推到城下不足五十步遠的四斤炮,猛然發威。將一枚實心鑄鐵彈丸,呼嘯着送上了城頭。
“啪!”被彈丸命中的盾牌四分五裂。鐵彈卻餘勢未衰,藉着慣性再度撞上了持盾者的胸口。性能優良的淮安板甲,被砸得向內凹進一個深坑。持盾者哼都沒來得及哼一聲,就被彈丸推着向後飛去,鮮血和破碎的內臟,從張大的嘴巴里噴射而出。
“轟!”又一門四斤炮被推上前,朝着城頭開火。黑漆漆的彈丸掠過陳友諒等人的頭頂,將背後的敵樓砸得碎瓦亂飛。
“幹掉它,趕緊幹掉它!”有人在陳友諒身後大叫,卻想不出任何對策。先前城頭上那場突如其來的“內亂”,令大部分炮手都死於非命。佈置在城頭上的火炮要麼被叛亂者炸燬,要麼沒人操作,根本發揮不了作用。
“牀子弩,那邊有牀子弩!”太師鄒普勝跳着角大叫,鋼刀所指,正是馬臉上一具古老的守城利器。
一小隊御林軍士卒,高舉着盾牌,迅速向馬臉上的牀子弩跑動。這具古老的武器威力巨大,只是生不逢時,在六斤炮和四斤炮出現後,沒等投入使用就宣告淘汰。
城外的蒙元士兵迅速發現了城頭上移動目標,調整方向,箭如雨落。
試圖去操作牀子弩的御林軍將士沒等靠近目標,就已經陣亡過半。但剩下的四個人,卻依舊舉着盾牌牀子弩猛衝。
“轟!轟!轟!轟!”有人在敵樓中冒死開火,用四斤炮吸引走了大部分弓箭手的關注。
“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火藥箭和炮彈從城下交替射進敵樓,陸續炸開,將敵樓炸得搖搖欲墜。
“護住他們的身後,鐵甲衛,給我護住他們的身後!”陳友諒紅着眼睛,大聲指揮。
六名身穿重甲的勇士沿着城牆斜站成一排,用身體和巨盾,擋住大部分飛向御林軍的箭矢。
“轟!”一枚實心彈飛至,將一名鐵甲衛連同手裡的盾牌一道送上天空,四分五裂。
剩下的五名鐵甲衛收攏隊形,堵住死者留下的缺口,繼續護住袍澤的後背。
四名御林軍將士利用自家袍澤以性命換來的機會,靠近了牀子弩。有人迅速將十幾枚手雷掛在了弩杆上,另外一人用艾絨點燃引線。
無數支羽箭飛來,把他們兩個射成了刺蝟。
剩下的兩名勇士一人舉盾,護住袍澤。另外一個,卻用身體撲在了弩車上,將巨弩的角度盡力下壓,下壓!
“啪!”舉盾的勇士用自己的腳,取代擊發錘,踹開了扳機。
巨大的弩箭凌空飛起,將壓在弩車上的勇士一併帶出了城外。
十幾枚手雷與弩杆一道,飛出三丈多遠,一頭紮在了炮車上。
“轟隆!”紅光四射,黑色的煙塵扶搖而起。
爆炸點周圍兩丈範圍內的元軍,像被一把巨大的鐮刀割過一般,紛紛倒地。
更遠處,弓箭手們慘叫一聲,潮水般後退。
“吹角!繼續調人上城!”陳友諒吐了口暗紅色的血水,咬着牙發出命令。
“沒人了,三哥,真的沒人了!敢上來的,全上來了!”張定邊氣急敗壞,啞着嗓子提醒。
“讓你吹你就吹,我就不信,天完帝國就這麼幾個男人!”陳友諒根本聽不進他的勸告,繼續大聲重複。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激越的號角聲響了起來,將不屈的意志,迅速傳遍全城。
幾名蹲在城牆根兒瑟瑟發抖的火銃手愣了愣,遲疑地擡頭。隨即,嘴裡發出一聲叫喊,踉蹌着朝馬道衝去。
幾名擲彈兵將艾絨湊在被炮彈炸塌的民房上,點燃。然後大步追向了人羣。
幾名炮手從倒塌的敵樓中爬了出來,合上前輩的眼睛,從血泊中扶正四斤炮和六斤炮。
御林軍千戶張洪生帶着六七八百剛剛收攏起來的殘兵從街巷中鑽出,沿着馬道衝向了城頭。
新上來的盾牌手跨過前輩的屍骸,在自家袍澤的頭頂,豎起最後一道防線。
新來的大銃手從箭垛中抽出已經發射和尚未發射的銃管,將自己背後的大銃塞進去,探出城外,對準敵軍,然後點燃引線。
“轟!轟!轟!轟!”火炮和大銃的射擊聲如雷。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號角聲宛若龍吟,穿雲裂石。
注1:做官要做執金吾,娶妻當娶陰麗華。野史中相傳,這是漢光武帝劉秀少年時的志向。後來他果然做了執金吾,取了陰麗華爲妻子。再往後則做了大漢的中興之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