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擋住,聖戰士,真神在天上看着你們。”二老夏嚴苟看得肝膽俱裂,扯着嗓子高喊。
蒲家的底氣所在,其實就來自這些“聖戰士”,其中有非常大一部分聖戰士都不是泉州當地人,而是從海上流落過來的天方教狂信徒,他們生存於世界上唯一目的,就是爲了建立一個地上天國,爲此,在他們眼裡,無論自己的還是別人的性命,都一文不值。
“世間一切都屬於真神,真神賜予我們食物,彎刀和勇氣,讓我們去推廣他的聖言。”伴着瘋狂的誦經聲,幾十名用濃墨將鎧甲染成純黑色的“聖戰士”,逆着擁擠的人流,撲向那匹純白色的駿馬,就像烏雲涌向陽光,幾乎轉眼間,白馬和白馬的主人就被他們的身影遮擋,兵器交鳴聲和人的嘶吼聲充耳不絕。
“講經人,講經人,趕緊再組織聖戰士,保護那兀納向前衝。”見到白馬將軍被黑暗吞沒,二長老夏嚴苟心裡悄悄鬆了口氣,扯開嗓子,繼續大聲嚷嚷。
淮安騎兵的殺到,意味着負責斷後那部分的蒲家子弟已經全軍覆沒,所以,他必須不惜一切代價加速向前衝,以最快速度,從攔路的陳家隊伍中撕出一條通道來,否則,用不了多久,他和那兀納等人就要面臨與大長老蒲世仁同樣的結局。
“真神選擇的勇士們,,。”講經人麻哈麻對夏嚴苟的想法心領神會,深吸一大口氣,衝着周圍扯開了嗓子,然而,一句裝神弄鬼的話還沒等說完,他的聲音忽然就卡在了喉嚨裡,一雙因爲縱慾過度而紅腫的眼睛,頃刻瞪了個滾圓。
烏雲裂了,那匹白馬如同陽光一般,從黑暗的包圍中一躍而出,馬背上的銀甲將軍揮刀力劈,將擋在其正前方的一名蒲家子弟砍去了半邊身體,隨即順手一抹,將另外一名躲避不及的聖戰士斬於馬下,兩名全身漆黑的聖戰士咆哮着追趕,兵器在他的後心處直畫影子,他卻不屑地揮了下胳膊,像趕蒼蠅般,將手中的雁翎刀掃了回來,“噹啷。”一名聖戰士的兵器被掃斷,慌忙後退,另外一名則被雁翎刀的刀尖掃中手腕,筋骨齊斷,血如噴泉般奔涌而出。
“不想死的讓路。”銀甲將軍迅速將身體轉回正前方,刀尖指着那兀納大聲怒喝,“傅友德在此,賊子拿命來。”
“堵住他,給我堵住他。”因爲這羣黑衣聖戰士的捨命阻擋,那兀納與傅友德之間的距離,已經又重新拉回到了二十步左右,但是,那兀納依舊覺得對方的刀尖已經戳在了自己的眉心上,將身體再度迅速伏低,雙腳磕打馬鐙,衝着正前拼命猛衝。
“攔住他,攔住他。”蒲家重金從海路僱傭來的天方死士阿歷克斯帶着另外幾名持矛的黑衣“聖戰士”,咆哮着上前,試圖憑藉兵器的長度,封堵住傅友德的去路。
他們的設想很完美,然而現實卻殘酷至極,眼看着自家戰馬就要撞上長矛,傅友德忽然擡起左手,用一把三孔短銃對準了阿歷克斯,“呯呯呯。”,三枚蠶豆大小的鐵彈丸在不到十步的距離上呼嘯而出,將阿歷克斯直接打得倒飛了出去,胸口處拳頭大的孔洞直通後背。
攔路的矛陣從中央斷裂,一分爲二,傅友德左手張開,拴着皮弦的三眼短銃徑直掉落於馬鞍側,與此同時,他連人帶馬已經衝入了裂縫中間,右手雁翎刀斜劈、橫掃、擰身回兜,幾個動作如行雲流水,砍翻一個又一個躲避不及的“聖戰士”,將他們全部送回了“天國”,。
“真神保佑。”千夫長阿金依舊不甘心,呼喊着心中的神明縱身撲上,傅友德雙腿輕輕夾了下戰馬,胯下的的盧猛地揚起前蹄,正中千夫長阿金的腦門,將此人的脖子瞬間踢歪到一邊,生死不知。
當馬蹄落下,傅友德手中的雁翎刀又至,掃、剁、劈、抹,幾個動作被他使得連綿不斷,擋在戰馬行經路線上的蒲家軍,像秋天蘆葦般,被一棵接一棵割倒。
“真神保佑,,。”祈禱聲再度響起,只是這次,卻帶上了明顯的哭腔,靠近傅友德戰馬附近的聖戰士和其他蒲家士卒,紛紛轉身逃走,沒有人再願意做絲毫停留。
那個人不是人,是魔鬼,是大鎮尼,而真神今天顯然沒空照管他的信徒,所以大夥只能暫且任由魔鬼在世間橫行,(注1)
“不管周圍,跟我誅殺首惡。”發現眼前敵軍瞬間變得稀落,傅友德再度將刀尖前指,扯開嗓子大聲呼喊自己的部屬跟上。
騎兵依賴的是速度,在戰場上放棄那些可以長時間和你糾纏的敵人,攻打對方最弱所在,收效將遠遠大於與敵軍的精銳乾耗,而眼下蒲家軍最薄弱處,無疑在其中軍帥旗之下,那些打着真神名義招搖撞騙的傢伙,心中其實沒有任何信仰,絕不會如來自底層的狂信徒們一樣,敢於直面鮮血和死亡。
“誅殺首惡,脅從不問。”驚雷般的呼喊聲,迅速從傅友德身後響起,騎兵旅的弟兄們跟過來了,用長刀將傅友德衝開的裂口變爲潰堤,用馬蹄踩翻攔路的敵軍,將他們一個個踩入泥漿當中,變成地獄裡的孤魂野鬼,永世不得超脫。
“向我,向我靠攏,聖戰士,向我靠攏。”聽着二十步外傳來的驚雷聲,那兀納心中愈發恐慌,雙手抱住戰馬的脖頸,叫喊得聲嘶力竭。
“保護那兀納大人,保護那兀納大人,阿卜杜拉,你帶着人堵上去,不惜任何代價,阿齊茲,還有你,你帶着所有聖戰士,一起上。”二長老夏嚴苟的聲音裡頭,也帶上了哭腔,揮舞着彎刀,逼迫重金僱傭來的大食將領上前拼命。
副萬戶阿卜杜拉像看傻子般看了他一眼,撥轉坐騎,向戰場側翼衝去,再也不肯回頭,另外一個副萬戶阿齊茲揚起一隻胳膊,大聲喊道,“真神的勇士們,跟着我,魔鬼勢大,有智慧的人不會自己等死。”
說罷,也是猛地一拉馬頭,朝着與阿卜杜拉相反的方向揚長而去。
“魔鬼勢大,有智慧的人不會自己等死。”
“魔鬼勢大,有智慧的人不會自己等死。”
大部分聖戰士和大食僱傭兵,都果斷地選擇了跟在阿齊茲身後策馬突圍,白馬魔鬼的目標是那兀納,只要大夥不擋在他面前,他暫時就不會主動追殺,而陳友定的人大多數都是步卒,阿拉伯馬從側翼突圍後,他們就很難再追趕得上。
“胡魯德,麥吉德,你們幾個別想逃。”二長老夏嚴苟被“聖戰士”們的表現,氣得火冒三丈,毫不猶豫地舉起刀,對準身邊兩個不會騎馬的講經人腦袋,“你們,跟我一起上,主意都是你們出的,天國也是你們要建的,你們休想跟着別人一起跑。”
“真神的信徒們,給我上啊。”講經人胡魯德和麥吉德兩個,無可奈何,只好高高地揚起彎刀,帶領身邊所剩無幾的信徒,撲向傅友德的戰馬。
二長老夏嚴苟說得沒錯,蒲家之所以在跟朱屠戶和解之後,又果斷選擇了背盟偷襲,主要的慫恿者就是他們這些講經人,所謂亦思巴奚軍和大食僱傭兵,也都是講經人幫助蒲家牽線搭橋從海路招募,這些人來到泉州,目的就是趁着混亂時代的到來,爲天方教在東方建立一個政教合一的“地上天國”,只要蒲家失敗,所有秘密很快就會暴露於陽光之下,屆時,他們這些講經人哪怕躲進寺廟裡,恐怕也要被揪出來,爲做過的一切付出代價。
“與其死於世俗的審判,不如主動迴歸天國。”見到兩名講經人被自己逼着上前拼命,二長老夏嚴苟又默默唸了一句歪經,將彎刀舉過的頭頂,“弟兄們,一起上,我在天國等着你們。”
“一起上,一起上,天國裡有吃不完的水果,有用不完的聖女。”百餘名蒲家核心子弟大叫着,揮舞彎刀,跟在了夏嚴苟身後,每個人臉上,都寫滿了瘋狂。
他們迅速與胡魯德彙集到一處,搶在白馬將軍追過來之前,主動組成了一堵人牆,他們大聲朗誦着經文,然後將自己的生命交給冥冥中的神靈,由後者來決定他們的生死,這一刻,他們是最虔誠的,雖然他們已經到了窮途末路。
“衝過去。”傅友德根本沒有拿正眼看一下對手的面孔,就直接下達了命令,用步卒攔截騎兵,還未能及時組成槍陣,這不是勇敢,而是在送死,欽佩之餘,他不介意成全對方的壯舉。
“殺。”衝在最前方的淮安軍騎兵齊齊加速,下一個瞬間,數百匹戰馬“轟”地一聲,直接“撞”在了單薄的人牆,血肉橫飛,衝破人牆後的將士們甩掉刀刃上的污漬,再度加速向前,所過之處,敵軍紛紛栽倒。
再沒有人能擋住他們的去路,失去了信仰的狂熱,蒲家軍的表現變得格外業餘,他們不懂得結梅花陣,也顧不上彼此配合,他們除了站在原地瘋狂地揮舞彎刀之外,剩下唯一懂得做的,就是轉身奔逃,將後背暴露於馬蹄之下,而淮安騎兵,只要稍稍加速,就能超過他們,然後斜着伸展握刀的手臂,將他們如同割蘆葦一樣一排排割倒。
注1:大鎮尼,即大妖怪,大精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