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鐺,,。”餘音繞樑,定柱、汪家奴,以及正欲上前捨命保護妥歡帖木兒的其他文武官員人等愕然停住了腳步。
的確,李思齊的舉動,嚴重冒犯了皇家天威,的確,李思齊這個新崛起的“義兵”統帥,當着一干老臣宿將的面兒,威脅了他們的皇帝,但是,誰也無法否認,此人是在救大夥的命,否則,只要崔承綬將聖旨草擬完畢,蓋上妥歡帖木兒的印,大夥再想做任何攔阻舉動,都已經來不及。
“住手,賊子住手,陛下,末將在此,,。”就在大夥呆呆發愣的時候,賀唯一的長子,虎賁怯薛萬戶也先都乎,領着一羣怯薛蜂涌而入,大喊着要將李思齊拿下。
“站住,誰叫你們進來的,全給我滾出去。”右相定柱咬牙跺腳,挺身上前,攔住一衆怯薛的去路。
“出去,陛下發病了,剛纔那是在喊太醫救命,不是召喚爾等。”素以忠直著稱的左相賀唯一,也鬆開妥歡帖木兒的手,快速從地上爬起來,衝着自家兒子也先都乎大聲呵斥,“出去,守好宮門,有右相大人,中書省、樞密院和監察院的諸位大人在,誰人謀害得了皇上。”
“皇上病了,爾等帶着這麼多兵器衝進來,是想令皇上病上加病麼。”禿魯帖木兒、汪家奴、紐的該等一干文武,也紛紛挪動腳步,顫抖着在衆怯薛面前組成一道人牆。
見到此景,即便再忠心耿耿的怯薛,也明白情況不可能是李思齊當衆謀刺妥歡帖木兒這麼簡單,紛紛停住腳步,遲疑着,迷惑着,不該知如何示好。
脫歡鐵木日豈肯讓衆怯薛如此輕鬆地就被人打發走,趁着大夥不注意,猛地一下掙脫月闊察兒掌握,向前跑了幾步,高高地從羣臣身後跳起來,叫着也先都乎的漢名大聲怒喝,“賀均,你還愣着幹什麼,還不趕緊將這羣佞臣給朕趕出去,朕要傳位給太子,他們,他們竟然敢橫加阻撓。”(注1)
“傳位。”也先都乎大吃一驚,隨即立刻明白了自己該如何選擇,先給左右兩側的副萬戶使了個眼色,然後躬下身,沉聲迴應:“陛下,您病了,末將這就去給您請太醫,陛下稍安勿躁,右相和汪大人他們,俱對您忠心耿耿,。”
說罷,將腰桿直起來,轉身便往外走。
兩個怯薛親軍副萬戶和幾個千戶、百戶,也都是當朝權臣的嫡親子侄,從小目睹政治傾軋的血腥,他們豈能不知道,如果太子愛猷識理達臘回來即位,長輩們和自己會落個什麼下場,當即,也齊齊衝妥歡帖木兒拜了一拜,跟在也先都乎身後,鏗鏘出門。
這下,妥歡帖木兒可徹底傻了眼,呆呆的望着李思齊和其手中正在滴血的金瓜,一步接一步,踉蹌着往後退。
李思齊卻沒有繼續往前靠近,只是衝着他微微一笑,放下金瓜,再度躬身進諫,“陛下,末將彈劾崔太監勾結國師伽璘真,以妖術謀逆,請陛下准許末將與諸位大人一道斬殺奸僧,爲陛下清理後宮。”
“崔太監勾結伽璘真,以妖術謀逆,請陛下傳旨斬殺奸僧,清理後宮,以正國運。”月闊察兒迅速從地上站起,擋住妥歡帖木兒的退路。
“崔太監勾結伽璘真,以妖術謀逆,請陛下傳旨斬殺奸僧,清理後宮,以正國運。”事到如今,定柱等文武重臣已經無路可走,也紛紛轉過身,齊齊地在妥歡帖木兒面前站成一整排。
“你,你,你們”妥歡帖木兒的臉色,瞬間變得比春末山溝裡的殘雪還要破敗,舉起右手食指,哆哆嗦嗦地指向衆人,半晌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這輩子防完了伯顏防脫脫,防完了脫脫防哈麻,防完了哈麻又警惕定柱,提心掉膽了數十年,就是爲了避免臣子圖謀不軌,而到頭來,他還是沒能防住,自己變成了別人手中的一具傀儡。
“請陛下傳旨斬殺奸僧,清理後宮,以正國運。”衆文武不敢擡起眼睛來與他的眼神接觸,迴應的聲音卻愈發地整齊。
崔太監被李思齊給打死在了,衆怯薛對他的屍體視而不見,衆文武異口同聲咬定了先前從東暖閣傳出去的求救聲,是皇帝陛下發病後的胡言亂語,如果自己再堅持傳位給太子,妥歡帖木兒不敢想象衆文武還要做出什麼可怕的事情來。
硬頂不過就暫做退讓,然後重新尋找翻本的機會,這輩子,妥歡帖木兒積攢了足夠的跟臣子鬥爭經驗,咬了下自己的舌尖,迅速做出決定,“衆卿不必如此,朕,朕剛纔也是聽聞淮賊來勢洶洶,一時情急,所以纔想讓太子回來替朕分擔些麻煩,既然衆位卿家都以爲此刻不宜徵召太子回大都,朕就帶着爾等努力與淮賊周旋便是,唉,算了,今天的事情,朕的確是急暈了頭,考慮欠佳,崔承綬這廝,這廝也是,居然還想着渾水摸魚,唉,算了,念在他伺候了朕小半輩子的份上,朕,朕就替他求個人情,衆位卿家高擡貴手,別牽連他的家人了。”
一番話,說得條理清晰,有情有義,並且包含着如假包換的真誠,然而,定柱等人卻不肯見好就收,互相看了看,再度齊聲重複,“請陛下傳旨斬殺奸僧,清理後宮,以正國運。”
崔承綬的事情好解決,他一個死掉的太監,哪怕是顛倒黑白,說他爲了護駕而死,賜予他身後哀榮,都可以商量,但後宮裡藏着的那一大堆喇嘛,卻哪個都留不得,就是因爲那些人,以“演蝶兒”這種淫術相授,大元皇帝妥歡帖木兒纔會越來越昏庸糊塗,就是因爲那些人在後宮當中,與皇帝一道日日淫樂,才令大元朝在民間有識之士眼裡,徹底變成了無可救藥腐屍,所以,妥歡帖木兒今天必須與過去一刀兩斷,必須用實際行動證明他不會再想着偷懶傳位,否則,大夥絕不會跟他做任何妥協。
“諸,諸位卿家”妥歡帖木兒冷得發抖,牙齒不斷上下相撞,演蝶兒秘法,是唯一可以令他暫時忘記國事家事,尋求片刻寧靜的手段,演蝶兒秘法,也是唯一可以令他品嚐到作爲一個男人的滋味,而不是連敦倫都想着外戚會不會藉機擾亂朝綱的秘方,如今,羣臣居然逼着他痛改前非,殺掉一統修煉的同伴,從此清心寡慾,那,那他活着還有什麼樂趣可言,。
“請陛下傳旨斬殺奸僧,清理後宮,以正國運。”見妥歡帖木兒遲遲不肯點頭,李思齊彎下腰,再度撿起染血的金瓜。
除了重複衆文武先前說過的請求,他沒再多增加一個字,但是他的動作,卻令妥歡帖木兒迅速恢復了理智,“準,准奏。”這位可憐的大元天子,一瞬間就又回想起自己的童年時,被燕帖木兒與皇太后兩個聯手囚禁在深宮裡的時光,慘白着臉,非常配合地答應,“朕,朕都準了,你們剛纔說的,朕都準了,定柱,賀唯一,你們兩個立刻帶領怯薛搜索皇宮,凡,凡是穢亂後宮的妖僧,還有跟妖僧有牽連者,無論他們此時身在何處,一併交給丞相府處置。”
“謝陛下。”定柱與賀唯一等人互相看了看,大聲答應。
原來重病就得下猛藥,不約而同,衆人心裡如釋重負,令大元朝聲名掃地,令滿朝文武顏面無光的淫僧麻煩,就這樣快刀亂麻的解決了,根本不可能引起任何風浪,而在此之前,曾經有無數人因爲直諫同樣的問題,被妥歡帖木兒在惱羞成怒的情況下,奪去官職,發配萬里。
原來皇帝就是這種鳥玩意兒,欺軟怕硬,爲了保全自己不惜出賣任何人,與其他衆文武大員的感覺不同,此時此刻,李思齊心裡頭,卻充滿了失望與不屑。
他曾經是趙君用的得力部將,不看好自家主公的前程,又貪圖榮華富貴,才挾裹着趙君用花費重金打造的炮軍投奔了蒙元,初來乍到時,他也曾在心裡默默發過誓,要做一個忠臣良將,徹底洗脫以前“從賊”的污名,而隨着見識和閱歷的逐步增多,他卻越來越懷疑,當初自己所做的,到底是不是一個正確的選擇。
今天妥歡帖木兒的表現,讓他徹底找到了最終答案,狗屁個天地君親師,狗屁個天之驕子,這種既沒有擔當,又沒有膽氣的傢伙,怎麼配做皇帝,這麼混亂噁心,黑白不分的朝廷,怎麼配掌管萬里河山。
但紅巾軍那邊,他卻再也回不了頭了,趙君用不值得他回頭,朱屠戶那邊又待豪傑過於苛刻,所以,他李思齊今後,也只剩下了一個選擇。
大唐皇帝姓李,西夏党項天子也姓李,這一刻,李思齊發現自己與那把椅子近在咫尺。
注1:賀唯一,漢人,其父親爲賀勝,捲入政治紛爭被冤殺,蒙元泰定帝即位後,給他父親平反,並且厚賜之,賀唯一長大後,學業有成,做事幹練,被賜姓孛兒只斤,改爲蒙古籍,名太平,其子賀均,蒙古名也先都乎,正史中,賀唯一被太子愛猷識理達臘逼得自殺,也先都乎被杖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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