藉助有黃河水道之便,從上游往下游送信極快。僅僅用了不到兩天功夫,趙君用準備在淮安軍背後捅刀子和盛文鬱願意供大總管驅策的消息,就相繼送到了徐州,送進了朱重九的臨時行轅裡。
“這頭白眼兒狼,當初就該一刀宰了他!”蘇明哲聞訊之後,第一個跳了起來,金柺杖砸的地面火星四射。
當初在徐州舉義之初,趙君用就對左軍百般刁難。後來還曾經試圖跟朱重九爭奪整個東路紅巾的指揮權。若不是朱重九本人心軟,大夥早在芝麻李剛剛病故那會兒,就把趙君用送去殉葬了,怎麼可能容他活到現在?
“該殺!當初就該將他碎屍萬段!”
“主公儘管下令,末將只需要兩個旅兵馬,就保證把趙君用那廝的腦袋給您拎回來!”
“有千日捉賊,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主公,如果趙君用敢靠近運河,第一軍團必須有所動作!”
“那廝當初在李總管麾下時,就已經起了異心。只不過李總管去得早,纔沒有給他機會下手而已。主公如果這次寬恕了他,恐怕非但不能得到他的感激,反而會讓他覺得主公迂腐可欺!”
張鬆、劉子云、馮國勝,包括曾經被趙君用當作心腹的李慕白,也都個個義憤填膺。
你趙君用志向高遠可以,畢竟按照傳統觀念,蒙元失其鹿,天下英雄都有資格進場逐之。但你趙君用放着潞州,冀寧等地的大把元軍不打,卻跑來威脅淮安軍的糧道,就是可忍孰不可忍了。特別還是在淮安軍正準備跟蒙元決戰的關口上,任何風險,都必須果斷消滅在萌芽狀態。
謀略最爲高明的劉伯溫此刻正在北伐大軍中給徐達做參謀,最爲老辣的逯魯曾今年過完春節後身體情況一直不太安穩,留在揚州修養。而馮國用、宋克等人,也紛紛去了幾大軍團。因此眼下朱重九身邊,也沒什麼太得力的謀士。大夥你一言,我一語,所能出的主意,基本上都是果斷開戰,乾脆利落地拿下趙君用,殺雞儆猴。
“如果主公不想落個違背高郵之約的惡名,微臣建議現在就啓用托塔天王和黑旋風,讓他們出手,一勞永逸!”見朱重九始終沉吟不語,軍情處主事陳基想了想,決定另闢蹊徑。
暗中交好淮安軍,想給自己留一條後路的,盛文鬱絕對不是第一個。軍情、內務兩處在間諜戰方面的功力,也足足甩其他任何皇城司、密諜司幾十條街。所以如果大總管府既無法容忍趙君用搗亂,又不想率先挑起戰端的話,從汴梁紅巾內部下手,則是最爲穩妥的辦法。在盛文鬱的大力協助下,軍情處有六成以上把握,乾淨利索解決掉趙君用。甚至將其變成下一個杜遵道也不成問題。
這下,朱重九的眼睛裡頓時就冒出了兩道精光。另一個世界所看到的無數間諜神劇,挨個涌上心頭。然而,他現在已經是朱重九,不是當年那個朱大鵬。隨着領兵和處理政務的經驗不斷增加,他早就知道了諜報這東西作爲正面戰場的輔助可以,作爲決定勝負的關鍵來指望,則純屬書呆子白日發春。因此,他的心思很快就冷靜了下來,笑着搖頭,“軍情處和主要任務是收集情報,瓦解對手軍心和士氣。一些非常手段,能不用就儘量不要想着去用。萬一出現什麼疏漏,絕對得不償失!”
說罷,又笑着將頭轉向參謀耿天賜,“第七軍團那邊這兩天可有消息,王克柔將軍應付得過來麼?”
耿天賜乃是耿再成的幼子,去年夏天剛剛從講武堂結束學業,對自己的日常工作還略有生疏。手忙腳亂地在牆邊幾個櫃子裡搜撿了一圈兒,才紅着臉迴應:“啓稟主公,蘄水那邊平安無事。王克柔將軍昨天還有正式公文送到,說眼睜睜地看着朱重八在江南攻城略地,覺得十分不甘。陳友諒校尉也有戰報送來,說地方上的匪患基本肅清,他翹首以盼總參謀部的最新將令!”
“讓他們兩個靜下心來 ,守好蘄水即可。至少半年之內,大總管府這邊沒有實力兩線作戰!”朱重九笑了笑,低聲吩咐。
第七軍團併入淮安軍較晚,實力也相對孱弱。但王克柔這個人卻非常忠誠可靠,讓他接替吳良謀,帶領第七軍團出鎮蘄水,可以讓各方都感覺安心。至於陳友諒,朱重九卻始終拿不定主意如何安置此人。論領兵打仗的本事,此人也許僅僅次於徐達,比胡大海、吳良謀等人只差在經驗上,天分方面還略有勝之。但此人在另外一個時空的英雄事蹟,卻令朱重九很難放心地將他提拔起來,替自己去獨當一面。
“是!”耿天賜受到笑容的鼓舞,繼續低聲補充,“預備役那邊,韓將軍也有報告來,說新一輪徵兵工作已經結束。最遲兩個月後,就能再送五萬輔兵供各軍團挑選!”
因爲在江南繳獲了大批的土地,先前給戰兵們授田的承諾,大總管府在徐達出征之前,基本上已經兌現完畢。所以開春後這輪徵兵,得到了前所未有的熱烈響應。很多能在城裡找到事情做的青壯,還有大量家中有自己土地的農夫,都紛紛放棄了手頭的事情,決定到預備役中碰碰運氣。甚至還有大批青年男子特地從江西與中書省趕來做流民,就是爲了能當上戰兵,給家裡謀一份田產。
報名應募的人多了,韓老六自然就大幅地提高了招兵的門檻。所以新招募的輔兵素質很高,稍加**之後,比起其他勢力的戰兵就不遜多讓。
有五萬新兵做儲備,甭說拿下一個趙君用,即便與汴梁紅巾傾巢而致,留守淮揚的第一軍團也未必怕了他們。當即,有多人的提議聲就又高了起來,紛紛懇請朱重九早做決斷,替紅巾軍刮骨療毒。
“趙君用肯定不是什麼好鳥!”在一片激烈的請戰聲中,朱重九笑着將雙臂下壓。“但盛文鬱的話卻給我提了個醒,咱們沒有任何資格,阻止別人參與北伐!如果因爲他帶兵過了黃河,距離徐達太近,朱某就痛下殺手。那朱某和他趙君用,本質上還有多少差別?!”
“這......”衆人的喧囂聲立刻就弱了下去,一個個滿臉不服,卻找不到恰當的說辭來反駁。
大總管府成立以來,始終強調的是不能治人以未證之罪。換句話說,你可以有任何想法,但只要沒付諸實施,任何人就不能將罪名硬按在你頭上。否則,成年男子八成以上恐怕就都可以判姦淫罪,誰都無法倖免。
而按照這個準則,趙君用即便帶兵靠近了淮安軍剛剛光復的地盤,只要他沒有主動發起進攻,就很難提前對其予以嚴懲。
“主公仁厚,乃我等和天下萬民之福!”最終還是張鬆心思轉得快,向前半步,躬身給朱重九行禮,“但主公的仁厚,眼下卻只能適用於淮揚,不適用於其他各路諸侯。特別是趙君用這種狼心狗肺之輩,主公必須防患於未然!”
“不是有盛文鬱的指證麼?先宰了姓趙的,然後再將證詞公之於衆便是!”蘇明哲眼裡只有朱重九一個人,纔不在乎趙君用無辜不無辜。也用包金柺杖敲打着地面,大聲幫腔。
“對,主公,且不可對這種人心軟!”
“主公.....”
“好了,都別說了,你們說得都有道理!”朱重九再度站起身,兩手用力下壓,“問題是,盛文鬱的指證,咱們能對外公開麼?萬一他跟趙君用兩個之間有私仇,想借刀殺人怎麼辦?況且只要動手,死得就不只是一個趙君用。那麼多腦袋砍下來,萬一錯了,誰有本事將其安回去?”
“這.....?”衆人再度語塞。瞪圓了眼睛四下張望,恨不得劉伯溫立刻能從前線飛回來。
只有總參謀長劉伯溫,能用他的狠辣果決,彌補自家主公的婦人之仁。也只有劉伯溫,能想盡各種辦法讓自家主公接受他的諫言,而不是像現在這般一意孤行。
“趙君用那廝,我跟他打交道不是一天兩天了。心性極差,但是他絕對不是一個傻瓜!”見到大夥滿臉失望的模樣,朱重九少不得又笑着補充。“相反,此人極爲精明。他藉機帶兵北上,所求不過兩件事。第一,想辦法給咱們添堵。第二,藉機脫離汴梁紅巾,搶塊地盤來割據一方。無論哪一種,他都必須考慮他自己的實力。而現在,我淮安軍三個軍團齊頭向北,一個軍團坐鎮徐州引而不發。那趙君用手頭滿打滿算只有兩萬兵馬,他有膽子跟我淮揚的四個軍團單挑麼?”
“不敢!只敢玩陰的,絕對不敢明着跟咱們爲敵!”
“借他三膽兒也不敢!”
“除非咱們自己打了敗仗,呸,我呸呸呸,壞的不靈好的靈,壞的不靈好的靈....”衆文武聞聽,聲音迅速又變得熱烈。
這一回,沒人再勸朱重九早日對趙君用痛下殺手了。淮安軍早已不是三年前的淮安軍,但趙君用,卻還是當年的趙君用。雙方的實力,早已不在一個層面上。甭說淮安軍五大主力軍團隨便拉出一個來,就能將趙君用手頭那點兒兵馬直接碾成齏粉。即便是第七軍這種後起之秀,與趙君用部對上,也可以將其打得落花流水。
“好了,該幹什麼大夥幹什麼去,聽了幾聲剌剌蠱叫,難道還就不種地了?!別管別人心裡是什麼打算,咱們先幹好自己的事情最要緊!”朱重九的聲音再度傳來,在一片熱烈的議論聲裡,顯得格外清晰。“馮國勝,你帶近衛旅北上濮州,協助羅本儘快穩定地方。傅友德,你帶騎兵獨立旅沿運河往返巡察,如有異常,自行決定對策!”
“是!”馮國勝和傅友德二人滿臉欣喜,大步上前領命。
朱重九衝着二人點點頭,再度將目光轉向陳基,“軍情處替我給盛平章回一封信,感謝他的好意。然後請他儘量促使趙君用走西線去牽制察罕貼木兒,實在拗對方不過,也別勉強。讓趙君用自己走自己的便是,沒什麼好擔心的!朱某不會阻止任何人蔘與北伐,如果他敢靠近運河,朱某肯定倒履相迎!”
“哈哈哈.....”房間裡,響起一串自信的笑聲。每個人的臉上,這一刻竟然都有幾分期待。
馮國勝已經提前做好防範,傅友德所部騎兵,又以攻擊犀利,移動迅捷而著稱。他們兩個互相配合,再加上坐鎮徐州的其他直屬各旅,趙君用不授予淮安軍口實則已,一但被抓到把柄,等待着他的就是身死名滅,根本沒有機會折騰出任何風浪來
趙君用不是傻子,蹲在汴梁城內,他會不停地動歪心思,然而一旦他帶領麾下兵馬過了黃河,他很快就會發現,天底下沒那麼多便宜可佔。最好的選擇,還是趁早向現實低頭。
陰謀有效,也很難提防。但在絕對的實力面前,大多數陰謀最後都會變成笑話。
此時此刻,數百里外的濟南,蒙元樞密院副知院,中書行省平章太不花,同樣發現,自己即將變成一個笑話的唯一主角。
半個多月來每戰皆敗,他已經對戰場上獲取勝利徹底失去了信心。於是乎,乾脆聽從了麾下心腹愛將劉蛤蝲不花的提議,假意準備投降,請淮安第六軍團派遣說的算的人過來當面接洽。
如果能騙到一兩個淮安軍大將,把他們的首級往大都一送,至少向朝廷證明了太不花和其他百十名大元武將的忠心。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大夥一邊在淮揚第六軍團的全力進攻下,苦苦支撐。一邊還要受到朝廷的猜忌,糧草、武器、兵源,無論哪一方面都不會得到支持。
當然,無論如何,濟南最後還是不可能保得住的。可至少也打擊了淮賊的囂張氣焰,跟自家皇上面前有了交代。然後大夥退回大都,與滿朝文武共同進退便是。就不信朱屠戶還能一口氣吃成胖子,打完了大都之後立刻就有本事出兵冀寧!
不需要級別太高,差不多一旅之長就行。就可以滿足太不花主動率領殘兵向大都城轉進的需求。然而,他卻萬萬沒想到的是,對面接到信之後,居然表示出了最大的誠意。由長史馮國用親自帶隊,同來的還有雪雪和他的若干老熟人!
這,可太令人喜出望外了。太不花恨不得立刻就摔了杯子,號令埋伏在中軍帳外的伏兵進來甕中捉鱉。然而,就在杯子即將離手的一瞬間,他卻忽然發現,自己最爲依仗的心腹劉蛤蝲不花的嘴角上,露出一絲輕微的笑容。有幾分詭秘,幾分得意,剎那間令人不寒而慄!
“承蒙馮長史不棄,折節蒞臨。罪將若是再推三阻四,豈不是枉爲人哉?!”雙手死死抓住杯子,太不花果斷屈膝跪倒。“從今日起,罪將與麾下七萬弟兄,願供吳王陛下驅策,赴湯蹈火,在所不辭!”